來人是馬冬梅。
她推著一輛自行車,自行車后座放著一摞雜志。
大春站在她的身后,氣喘吁吁的樣子像是一路跑著回校的。
《萌芽》?
新一期的《萌芽》?
圍著夏洛的人群一陣騷動,幾個女生撒腿就跑,教學樓的樓道里也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男生女生加一起二三十號人蜂擁而下,轉眼就把馬冬梅和大春圍住。
“六塊錢是不是?給我來一本。”
“給我也來一本。”
“哎呀,你別擠,我先來的,別擠啊。。”
“干嘛踩我的腳,討厭。”
就連夏洛的忠實粉絲孟特也一臉愧疚地笑了笑,指指馬冬梅的方向,扭扭捏捏跑過去。
《菊花殘》已經接近尾聲,可夏洛的手一停,干脆不唱了,站起來指著人群里樂呵呵數錢的馬冬梅大聲說道:“馬冬梅,不拆我臺你能死啊?你…你丑人多作怪你。”
張揚在旁邊嘿嘿笑道:“夏洛,你唱完了嗎?唱完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說完把手里的小旗子往地上一丟,一邊嚷嚷著“冬梅給我留一本”,一邊快步跑去。
“哎,張揚,你這個叛徒。”夏洛無語極了,氣得在那兒跺腳。
袁華呢,一開始挺高興,因為馬冬梅給他出了夏洛搶他風頭的惡氣,但是漸漸地,唇邊的笑容變得有些扭曲,
因為這件事背后的贏家是那個家伙,可偏偏場都沒下就把他和夏洛比下去了。
在他看來,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
有兩方面原因,
一方面呢,校園里出了一個質量和產量都很高的作家,
《萌芽》、《讀者》、《青年文摘》的編輯甚至打電話到學校來跟他約稿,這還是校長把關,以業務量太大會影響學生學習為借口,
PASS掉了像什么《少男少女》、《花季雨季》、《故事會》、《武俠故事》這類名氣不高的雜志社,不然的話,兒童讀物都得有林同學的一席之地。自己的校友同學有這樣的水平,七中學生自然愿意為榮譽買單,
而且《萌芽》這種雜志確實符合中學生的閱讀口味,無論是拿來借鑒學習,還是單純收藏,
都是很好的選擇。
另一方面呢,
林躍用一篇《崇明和春天》贏得了萌芽雜志社編輯的青睞,又開了一部長篇小說叫做《夢里花落知多少》,為此雜志社新設了一個專欄,
一經推出便引起巨大反響,
因為它很大程度地迎合了處于叛逆期的年輕男女的心理,
很多讀者,自然也包括西虹七中的學生,看到這部小說后心心念念想要知道下面的情節,
以致學校附近的書報亭因為需求過大,出現了雜志脫銷的現象。如今馬冬梅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批最新期刊,那些希望知道情節發展的學生哪有不追捧的道理,
就算比官方公布的5元零售價貴一點也認了,而人呢,
是有從眾效應的,那些觀望的人一看都在搶,于是也來湊熱鬧。
就這一下子,夏洛風光不在,
成了他的同是天涯淪落人。
“夏洛,
夏洛,
要不要幫你留一本。”
馬冬梅“心挺好”,
看見夏洛一臉郁悶站起來要走,她踮起腳揮揮手里新一期的《萌芽》,問他要不要。
“不給你加錢,就按官方指導價。”
“馬冬梅,你…”
夏洛嘴都給她氣歪了。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歌唱的這么好,怎么就干不過那個林躍呢?這小子以前寫的作文就像王雨說的那樣,老太太的裹腳布又臭又長,現在不一樣了,寫得好不好先放一邊,關鍵是這風格,也太魔幻了。
記得上周王雨叫他去辦公室聊參加區教育系統文藝匯演的事,幾位老師居然在討論林躍的作品,關鍵不是《萌芽》上那種給少男少女看的文章,是在《今古傳奇》連載的名叫《搜神記》的一篇神話題材長篇小說,之前跟林躍鬧得很不愉快的劉大痦子都說這想象力,絕了。
青春文學寫得了,玄幻文學寫得了,專業文章寫得了…
一開始他總覺得《夢里花落知多少》這個小說名在什么地方聽過,甚至懷疑姓林的也是穿越者,但是后來想想沒可能,寫書不像抄歌,有幾個人能在看過一部長篇小說后把它復制出來?一部都很難,更別說很多部了。
所以,他只能用“活見鬼”三個字來形容眼下一幕。
夏洛哪里知道,他的參照系是普通人,而林同學嘛…他是普通人嗎?一字不落地抄書對他而言就是小CASE,就拿《夢里花落知多少》這篇小說來講,作為98年參加高考的那批人,他們知道韓寒是誰?郭敬明又是誰,這兩人都是1999年后憑借新概念作文大賽成名的作家,那時候夏洛都上大學了,自然不會關注中學生圈子里的事,要說這兩個人真正出圈兒,起碼要到《小時代》、《后會無期》上映之后,別說夏洛根本沒有看過這兩部片子,一個靠老婆養著,在家混吃等死,只對流行歌曲感興趣的人會去看《小時代》、《三重門》這類小說?
所以連《小時代》講得什么故事都不知道的他,對于《夢里花落知多少》、《爵跡》這種郭小四更早期的作品,自然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快看,是林躍,林躍來了。”
夏洛拿著吉他才從看臺下來,就聽見前面有人叫那個十分討厭的名字,朝通往校門的方向一瞧,果然看見一個推著大紅色山地車的人往這邊走來。
跟剛開學的時候不一樣,有了稿費的滋潤。
他摘下近視鏡,戴起隱形眼鏡,發型師也換成了市中心有英文名片的托尼總監,雖然穿著還是校服校褲,但是鞋子變了啊,從雙星變成了耐克。
換句話說,姓林的不僅撈到了名聲,還賺足了稿費,他這個注定要火的歌手仍然是個窮逼。
“林學長,林學長。”
一個剛從馬冬梅手里買到雜志的高一女生跑到林躍面前將人攔住:“能幫我簽個名嗎?”
“可以。”
林躍接過她遞來的書刊和筆,在第二頁空白處簽上自己的名字,完事點點頭,毫不在意眾人的目光,朝著車棚位置走去。
高一女生的幾名同學圍過來:“他好帥啊。”
“是啊,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我都懷疑他整容了。”她們還記得開學不久校長讓他上臺檢討的一幕,那時大家對他的印象是流氓、惡棍、淫賊,但是現在嘛,能寫出這種文章,長得又帥的人會去摸王秋雅的屁股?好吧,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摸了,誰占便宜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大春看著吸引了無數女生目光的林同學,表情十分激動,兩只手抓著自行車后座用力,不斷大吼。
“啊”
“啊”
“啊”
“大春,你怎么了?”馬冬梅嚇了一跳,不知道他在發什么瘋。
“王老師說他是三傻子,夏洛是二傻子,我是大傻子,現在他們兩個都火了,我覺得我也要火了,到…到那時候,你要多少簽名我…我都寫給你。”
“哎呀大春,你不傻,你一點都不傻。”馬冬梅兩手一拍,開心地抱著他的臉親了一口:“你說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大春給她親暈了,臉頓時紅成兩瓣猴屁股。
下意識用手摸了摸被親的地方。
“冬…冬梅,你…你居然親我,你…你…”
“大春,不好意思啊,一時沖動,沒有控制好情緒。”馬冬梅轉過頭去,把剛剛賣出去的兩本書搶了回來,又把錢還給人家,抱起剩下的幾本雜志就往教學樓跑:“不賣了,不賣了,不賣了。”
“冬梅,冬梅,你別跑,我沒有怪你,我真沒有…”
他緊跟其后跑出去,自行車也不要了。
夏洛收回遠望的目光,跟袁華對視一眼,抱著吉他走了:“李嘉誠說過,這懷才就像懷孕,時間久了才能生出來。”
馬冬梅追到林躍的時候,他正和兩位老師在那兒說話。
“林躍,你手里一定有《搜神記》的存稿吧,下午放學后拿來辦公室給老師看看怎么樣?”
問話的是教他們數學的楊老師,年紀不大,只有二十六七歲,要說平時沒收學生課外書,尤其是武俠小說最多的人,他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不行。”林躍想也沒想一口回絕。
老師找學生要存稿被強硬拒絕,還被馬冬梅和大春撞個正著…尷尬,難以描述的尷尬。
楊老師有些下不來臺。
“林躍,你太過分了。”教英語的吳老師板著臉說道:“這是跟老師說話的態度嗎?沒禮貌。”
“他問行不行,我說不行,這怎么就沒禮貌了?”
“那是你的老師,就算拒絕,也應該先說對不起。”
“拒絕不當索取是我的權力。”
丟下這句話,他看都沒看二人一眼,轉身就走。
“呵呵,呵呵…”
馬冬梅沒想到他這么彪,算上數學老師和英語老師,教高三二班的五名老師幾乎給他得罪光了。
關鍵是他一臉硬氣走了,留下四人原地尷尬。
數學老師黑著臉一聲不吭。
馬冬梅呵呵干笑兩聲:“吳老師,你新買的鞋真好看。”
“冬梅,你看,吳老師的腳,比我的還大。”
大春多高?一米八幾,這體型腳能小了?
吳老師呢?
吳老師是個女人,就算有角度的問題,大春的認知和現實有點差距,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的腳確實大。
“大春,你怎么能這么說吳老師呢,你知不知道,說實話很傷人的。”
馬冬梅講完,扯著大春的衣袖就溜了。
吳老師氣得一字眉擰成了大麻花,感覺高三二班的學生一個比一個奇葩。
而楊老師心情好了一點。
馬冬梅追隨林躍的腳步走進教室,徑直來到他的座位前面,把剩下的雜志推過去。
“你要干嘛?”
“受累簽幾個名唄。”
林躍一聽樂了:“你倒是挺有商業頭腦的,不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馬冬梅說道:“給你提成,一個一塊錢。”
林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有在這件事上跟她掰扯,拿起放在面前的雜志簽上自己的名字。
“就這一回,下不為例。”
“那肯定的啊。”馬冬梅說道:“物以稀為貴,這個多了就不值錢了。”
“好了。”
林躍把簽好名字的《萌芽》雜志還給她,馬冬梅嘎嘎笑著離開教室。
大春在后面追:“冬梅,你等等我。”
班花就在旁邊坐著,把馬冬梅求簽名以提高雜志附加值的操作看在眼里,心情很復雜。
本以為他就是個愛看雜書,沉浸在武俠小說世界的盧瑟兒,結果愣是憑著雜書積累的經驗成為一個和多家重量級雜志合作的青年作家…雖然在文學界還只是一個新秀,但是在西虹七中這個圈子里,屬于一等一的名人了。
本以為他就是個又丑又土,還不修邊幅的邋遢鬼,沒想到有了錢以后一番捯飭,轉眼成了一個大帥哥,夏洛跟他一比簡直老了十歲不止。
還有那些輿論,一開始大家都以為班花被非禮了,現在高一高二年級那些林躍的女粉絲在背后指指點點,說她誣陷偶像。
“給,這是歷史作業。”
怔怔思考一陣,秋雅把一張模擬卷推過去。
現在的她已經養成習慣,無論是語文作業還是數學作業,亦或是其他課程作業,她都會寫兩份,一份自己的,一份林躍的,不過作文除外,因為王雨比誰都明白,他已經不需要用作文來證明自己的寫作能力。
林躍謝謝也不講,接過模擬卷往桌上一丟,只等歷史課代表來收。
便在這時,袁華由外面走進來,經過班花身邊時稍作停留,看起來是想跟她說點什么,不過秋雅沒有給他機會,一直低著頭,裝出一副認真看書的樣子。
袁華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耷拉著腦袋走到最后面坐下,有位同學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十分鐘后。
隨著一道刺耳的鈴聲,上課時間到。
英語老師吳麗拿著錄音機和教材由外面走入教室。
多數情況下,語數外三門主課放在上午,歷史政治放在下午,然后就是自習了。
因為政治老師是年級主任,下午要去教育局開會,便跟吳麗換了一下班。
“上課之前呢,有件事必須講一下。”她的目光在全班學生臉上掃過,最后看向王秋雅:“秋雅,你站起來。”
伴著一道道疑惑的目光,班花小姐懷著忐忑地心情站起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錯事招惹到了她,不然怎么一臉陰沉,聲音冷得像冰渣子。
其他人也是滿臉不解,要知道秋雅平時乖巧可愛,英語成績不錯,又是班里的優秀干部,深得老師喜愛,怎么今天吳老師對她態度這么惡劣?
“這兩份作業,一份是你的,一份是林躍的。”
吳老師一面說,一面拿起放在講臺上的兩本練習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翻了翻:“大家看,從解答過程到細節,再到字跡,幾乎說一模一樣,秋雅,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師…我…”
秋雅看看林躍,又看看放在講臺上的練習冊,表情復雜,眼神變幻不定。
最開始的時候,他讓她抄作業,她是不愿意的,是有逆反心理的,便一字不改地照著自己的作業抄一份,填上林躍的名字交上去,想著老師一定會發現這件事并追究林躍的責任,到時候當著全體同學的面說是林躍強迫她這么做的,好好地惡心一下這個王八蛋。
沒想到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老師們都沒發作,就連和林躍關系最差的歷史老師劉大痦子也對這件事置若罔聞,有小道消息稱,校長對于七中出了一個年輕作家這件事相當開心,經常拿林躍跟其他學校的校長吹牛逼,各科老師對此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懶得搭理他。
她呢,漸漸地接受了這種設定,習慣了做兩份作業,既然老師不追究,那自然沒有改寫的必要,就把兩個人的名字一簽,交上去就行了。
天知道吳麗發什么瘋,別的老師不在乎,幾乎變成潛規則的事情,怎么突然之間給翻出來追究責任,她究竟怎么想的?
瞧這火藥味十足的臉,相親又泡湯了?跟父母吵架了?又或者被扣獎金了?
當然,探討這件事背后的原因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她要不要實話實說,趁此機會將林躍一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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