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地里黑煙滾滾,火光涌現,漏斗狀的泥土雨不斷綻放,一輛又一輛偏三輪摩托車被爆炸掀翻,車上的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有的激發未爆地雷,被炸成一灘爛肉,有的滿臉是血,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
摩托車小隊的指揮官捂著血流不止的小腹,一點一點往前爬,想要遠離著火的偏三輪摩托車。
不對呀,他明明看著那小子走過泥濘地的,而且速度不快,直到前面那輛偏三輪摩托車挎斗里的一等兵開了幾槍,這才撒腿跑路,怎么對方在地面走一點事沒有,摩托車小隊一開進來就踩了雷呢?
他想不明白,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直到往前爬出三米遠,看到庫房后面的身影,便再也不想這個問題了。
因為那個家伙正半蹲在地上,兩手握住引爆器的橫桿往下一壓。
大地戰栗,揚塵升騰。
右面四層樓高的原料倉庫轟然崩塌。
摩托車小隊指揮官愣了一下才醒悟過來,他讓追擊部隊兵分兩路,左右包抄,現在他帶領的小隊一頭扎進地雷陣,被炸了個人仰馬翻,而另一支小隊,怕是被倒塌的庫房活埋了。
那小子太可惡了!
他抽出腰里的勃朗寧手槍,正要瞄準目標射擊,只聽轟的一聲響,火焰引燃了后方偏三輪摩托車的油箱,爆炸制造的熱浪掀翻了他的身體。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緩緩睜開雙眼,模糊中看到一個人由前方走來,腳邊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倉鼠。
是倉鼠,愛打洞的倉鼠,它們的腮幫子鼓鼓囊囊,似乎塞滿了堅果。
而那個人,左手提著一挺金屬大槍,右手單持一把花機關,后面還斜背一桿帶瞄準鏡的狙擊步槍。
噠噠噠 隨著花機關一通掃,右后方滿臉是血的一等兵跑了沒兩步便撲倒在地,還有一個左肩受傷的曹長逃亡時一腳踩中地雷,變成了打著旋飛出去的尸體,而那條被炸斷的大腿就落在他眼前,血糊糊的有些嚇人。
啪嗒,啪嗒,啪嗒 鞋面拍打著被血染紅的水洼,摩托車小隊指揮官努力仰起頭,眼瞅著用預設陷阱干掉他們這支機械化步兵部隊的男人面無表情舉起槍。
近衛勛聽到了北邊的爆炸聲,心里沒來由一慌。
看看前面久攻不下的四行倉庫,內心的慌亂又加重了幾分,已經是下午3:45分,距離向租界宣告的3個小時只剩不到15分鐘,然而以當下形勢判斷,要在15分鐘內占領目標已經是不可能。
“近衛勛聯隊長。”七分鐘后,一位參謀由后面靠過來,報告了摩托車小隊全軍覆沒的消息。
便在這時,一枚不知道是流彈還是什么東西噗的一聲釘進他身后被戰火熏黑的招牌上。
“傳我的命令,停止進攻。”
近衛勛緊了緊手里的韁繩,一臉凝重看著對面被硝煙包裹的兩棟樓房。
打了快三個小時,丟下幾百具尸體,軍隊的士氣已經跌落到谷地,堅持下去除了送人頭再無意義,他沒有死不認輸,當機立斷下達了撤退指令。
部署在周圍的機槍、重機槍、小口徑迫擊炮發起一波火力壓制,前線的日軍士兵開始有序撤退。
近衛勛面對四行倉庫,臉色陰沉得可怕。
比起長谷川大隊丟在四行倉庫樓下的尸體,死在戰場外的日軍士兵不到一百人,聽起來不多,可如果敵人只有一個人的話,那就太可怕了,可怕到令人難以接受。
山崎少佐給了他更加具體的戰報和推測,說從暗算了摩托車小隊的地雷陣規模來看,這項工程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國軍很可能在524團以外還布署了一支精銳游擊隊。
近衛勛相信了山崎的話,因為這是最合理的推測,中國人比他想象中更狡猾,也更惡毒,就像四行倉庫二樓搭設的電網,就像那些裝滿玻璃渣鐵蒺藜的鐵桶炸彈,就像葬送他的摩托車小隊的地雷陣。
還沒到三個小時呢,日軍就撤退了。
這不僅僅是守住倉庫那么簡單,用英國佬的話講,“耶穌基督,他們居然擊敗了日本人。”
是的,因為傷亡慘重,再耗下去就是送日本人的命,那位大佐不得不接受戰敗的事實。
“三個小時到了。”
“日本人沒有打下四行倉庫。”
“三個小時到了。”
“日本人沒有打下四行倉庫。”
“我們勝利了。”
“日本人食言了,兄弟們都是好樣的。”
賣報小哥帶著口音的宣告回響在蘇州河南岸,從蓉姐的賭場到英國人的酒吧,再到徹夜開放的新余茶館,觀戰的人在街道上密密麻麻站了好幾層。
所有的報紙都在罵,罵國軍一退再退,一敗再敗,把這座東亞最繁華的城市拱手讓給了日本人,但是今天的戰斗讓他們知道了,國軍士兵是頑強的,是勇敢的,是可敬可愛的。
四行倉庫一樓,工兵排的人正在搶修工事。
四行倉庫二樓,楊瑞符看著讓日本人束手無策的電網很想給自己兩巴掌,他怎么就沒想到呢?
四行倉庫三樓,七月正在和王福拉扯,埋怨王福沒有讓他參加戰斗;而楊德余從下面上來后直接扎進那團茅草堆里呼呼大睡,別說推,就算有人踢他,怕也不會給一點反應。
“小湖北,端午,你們倆沒事吧。”老葫蘆從天臺下來,一眼就看到連續兩天沒見著的小侄子,趕緊拉到身邊仔細檢查有無受傷。
“叔,我沒事。”
小湖北說完看向端午,發現堂哥一臉失魂落魄像。
羊拐解釋道:“剛才在二樓打死一個去剪電網的日本人,還沒緩過來。”
小湖北說道:“哥,你好厲害。”
“謝團附來了。”
七月眼睛很好使,那邊才下來兩只腳,他便知道謝晉元來了。
靠近樓梯口的老算盤趕緊把鼻孔塞倆棉球止血的老鐵拉到一邊,免得擋了長官的道。
謝晉元在前,上官志標在后,前者打量一眼滿臉煙灰還沒來得及洗的山東兵和一個肩膀中彈的一等兵,點了點頭說道:“你們都系(是)好樣的。”
朱勝忠看了一眼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楊德余,走過去想要叫醒他。
“讓他睡吧。”謝晉元說道:“想來日軍建(暫)系(時)不會進攻了。”
要說今天擊退日軍最大的功臣是誰,不是運籌帷幄的他,也不是身先士卒的上官志標,是一營一連一排排長楊德余,那些讓鬼子抓狂的損招,有一半以上出自他的手。
毫不客氣地講,沒有楊德余,524團會死更多人。
上官志標說道:“如果有人受傷,現在可以去大陸銀行倉庫那邊看醫生了,剩下的人抓緊時間休息吧,晚飯我讓炊事班給大家做點好吃的。”
士兵們一聽這話樂了,雖然有人死了,有人受傷了,但是活著的人總要繼續生活和戰斗不是?喝酒吃肉抽煙,已經算是他們最好的享受了。
與此同時,蘇州河南岸,每日電訊報的英國佬們噼啪噼啪打字的時候,租界內的名流豪紳也沒有閑著。
盧小蝶將一個皮箱交到圣約翰大學教師尤里葉手中。
“尤里葉女士,里面是我搜集到的一些藥品,另外,拜托你尋找一下叫林躍的人,如果他還活著,請一定要告訴我們。”
尤里葉點點頭:“盧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做好這件事。”
倆人對話的當口,一個蓄著絡腮胡的中年男子走過來,他身后還跟著個穿黑色長衫,肩挑一對木箱的瘦子。
“這是何先生給弟兄們準備的食物。”
申報記者方興文打開箱子看了一眼,水果、罐頭、餅干、面包,還有酒…
“好了,先生說可以走了。”
最后到場的是一名青幫弟子,手里拿著盤電話線,電話線另一頭的桌子上放著一部電話,一襲白袍的杜月笙正襟危坐。
尤里葉不再多言,叫四個人聚在一起頂著旗走上垃圾橋。
她是德國人,而日本現在和德國是同盟關系,南岸那么多外國記者看著,日軍絕不敢對她下殺手。
她的想法不錯,也很現實。
日軍士兵不敢殺她,但是敢殺中國人呀。
埋伏在西方建筑的狙擊手連開兩槍,一槍擊中線盤,第二槍爆了青幫弟子的頭。
方興文想去撿,給狙擊手的射擊逼退,只能先帶著藥品和食物過河。
最重要的線盤掉在垃圾橋上,無法建立聯線,便不知道四行倉庫內國軍士兵的情況,給予幫助。
一名青幫弟子主動請纓去撿線盤,可是才跑到橋上便被日軍狙擊手射中右腿,第二槍爆頭。
然后是第三名青幫弟子,同樣沒能完成任務。
蓉姐站在賭場陽臺,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垃圾橋上得線盤,在樓下的街面上,刀子急得滿臉通紅,額頭貼著一層薄薄汗液,他很想過去一試,給一槍一槍射殺青幫弟子,用橋上線盤嘲諷租界里居住的國人的日軍狙擊手一個好看,但是看看打著繃帶的右手,氣得一拳砸在河岸的鐵制護欄上。
都怪林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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