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臺街煙火最鼎盛的區域的一個角落里,不足2平方米的灰布撲在馬路牙子上,靠里面是十張帶封面的影碟,在往前是一列排開的軟塑料袋,中間貼著標簽,寫著諸如“倩女幽魂1”、“倩女幽魂2”、“賭神”、“賭圣”等字眼,因為距離路燈比較遠,視力差一點的都不見得能找到這個寒酸到不能再寒酸的攤位。
一米開外的地方停著輛倒騎驢三輪車,旁邊放著一個液化氣罐,軟管直連車斗中間的煤氣灶,在一朵藍色的火焰中,熱油翻騰,一塊塊臭豆腐被炸成金黃色,帶著呲呲聲和怪怪的香味出鍋串好,撒上辣椒、五香粉等調料,等待路過的客人花幾毛錢買一份。
搞定油鍋里的臭豆腐干,圍著紅格子圍裙的四十多歲女人忙里偷閑往旁邊瞄了一眼,然后她就愣住了。
在那個用“寒酸”形容都有幾分高抬的小攤位后面,一個靦腆的白人小伙坐在小馬扎上,旁邊豎著個三十公分的招牌,上面是六個漢字中歐友誼萬歲。
路燈的光本就昏暗,那人偏偏還帶著個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張臉。
“朋友們,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純正廣州貨,便宜又耐用。”
“這位姑娘,要不要來一部,才八塊錢,如果不能播放,你可以回來找我退錢。”
“我來自愛沙尼亞,那里有廣袤的森林和蔚藍的天空。”
“因為執意要來中國學習,我跟家人吵了一架,今年暑假沒有回去,想靠自己的努力在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活下去,于是跟著同學去廣州勤工儉學,誰知道正工廠破產了,老板沒錢發工資,就把倉庫里缺少外包裝的光碟當工錢抵給我們。”
“拆那兒,外瑞古德,很棒。”
林躍摸摸掛在脖子下面的超級變聲器,心說為了賺錢自己也是夠拼得。
馬臺街夜市最不缺的是什么?
小商販。
如何在一群小商販里脫穎而出?
商品價格低、質量好還在其次,關鍵是要讓顧客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或者說新鮮感。
1996年的中國,外國人還很少,多數分布在外企和大學校園,出來擺攤的更是鳳毛麟角,如果能夠轉換膚色發色,讓人誤以為他是外國留學生,絕對能夠吸引逛街人的眼球。
林躍這么做只是想快一點把貨賣完,賺取第一桶金,僅此而已。
說起來,他最拿手的賺錢套路還是炒股,風險低來錢快。不過呢,經過深思熟慮后,他認為還是腳踏實地打造一個商業帝國為好,這么做一來可以增加閱歷提升自己,二來也能幫助身邊的人,鍛煉他們的業務能力,畢竟他們不像他一樣能夠預知今后二十年的股價。
這邊才喊了兩嗓子,很快就有一個穿墨綠色T恤的男子走過來。
“你這光碟連外包裝都沒有,萬一不能放怎么辦?”
林躍用蹩腳的漢語說道:“兄弟,那些有包裝的十幾二十塊錢一部片,我這個八塊一部,其實塞進VCD里效果都一樣。花好幾塊多買一個塑料盒,你不覺得很虧嗎?對于能不能播放的問題,如果無法播放你可以拿回來,包退包換。”
“那給我來一部吧。”男子挑了兩張碟片,給了他八塊錢:“不能放我可是要回來找你的。”
林躍爽快地道:“沒問題。”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很快便有第二個吃螃蟹的。
一個外國人擺地攤,本身便會吸引路人的目光,再加上林躍開著師奶殺手LV2,還能說一口蹩腳的歐式漢語,對于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普通人都有從眾心理,這也是為什么一些飯店客人越多,買賣越好,店面越冷清,生意越差的原因。
圍觀的人一多,曝光率上去了,生意自然就紅火起來,何況他賣的碟片很便宜,還有一個能夠滿足路人民族自豪感與虛榮心的求學故事,很多人抱著照顧外國小伙生意的想法也樂于掏錢支持。
一個小時,不,不到一個小時他就收攤了,不僅五十張刻錄盤全部售出,連帶外包裝的樣板貨也給一個穿白裙子的富家女打包帶走。
旁邊賣臭豆腐的大姐都看傻了,操著河南口音在一邊兒直嘟囔:“娘咧,這買賣也太好做了。”
林躍臨走前在她那兒花五毛錢買了一串臭豆腐,一邊吃一邊豎大拇指,對周圍打量他的路人連連比劃“中國味道,古得,古得。”
于是賣臭豆腐的大姐的生意迎來了一波小高峰。
一張刻錄盤成本兩塊七,五十張盤賣了二百塊,再加上十張帶外包裝的光盤,不到半個小時銷售額三百二,減去進貨的錢,純利潤差不多有八十塊。
一晚上八十塊,一個月就是兩千四,抵得上大城市工薪家庭一個多月的收入了,而且這只是第一天。
快9點的時候,林躍回到珠江路那家像雜貨鋪多過像音像店的門市,肖姓老板還沒睡覺,捧著一碗蛋炒飯在哪兒吃,一面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畫面。
林躍過去的時候,他臉上閃過一抹驚慌,啪的一下把電視關上。
“你怎么來了?”
“來進貨啊。”
“進貨?那五十張碟賣完了?”
林躍點點頭:“賣完了。”
肖老板端著碗,握著筷子,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這小子一晚上賣掉了三十多部片?哪所大學有這樣的消費能力?要知道對于平均每月只有兩百來塊錢生活費的大學生來講,買光碟已經算得上高消費了,一般而言他們更傾向于租,因為租一天只要一塊錢。
林躍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是怎么迅速賣光影碟的,變色龍LV2、討價還價LV3、師奶殺手LV2,再加上他對國民心理的把握,以及信息不對稱造成的價格差,如果不能一晚上賣光影碟,那還不如找個高點的天臺往下一跳來得痛快。
“老板,我這次要一百張碟片,你今天晚上加個班怎么樣?”
一百張碟片,按五十部影片算,刻錄機以4X的速度運行,理論上1小時可以刻錄3部影片,全刻完起碼得20個小時。
“你什么時候要?”
“明天傍晚吧。”
“可以。”
老板算了筆賬,賣給林躍一張碟片,他的利潤起碼一塊八,一百張就是一百八,加班?當然要加,不加是傻逼。
林躍又在放影碟的紙箱里挑出十來部后世評價不錯的片子給他。
肖老板用手扒拉一下,《重慶森林》、《新仙鶴神針》、《鹿鼎記》、《唐伯虎點秋香》…
“小伙子,眼光不錯啊。”他是真被這個年輕人驚艷了一把,不提一晚賣光三十多部片子的事,單說選片的眼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林躍笑笑,沒有說話。
港片能夠乘風而起,一是因為大陸這片娛樂沙漠經過幾年大刀闊斧的改革,人們在吃飽飯后有更多精神方面的需要,HK電影恰好滿足了他們對新鮮事物的渴望,另外港片的興起也有黑幫洗錢需要的成分在里面,所以影片質量參差不齊,經典片有,爛片更多,90年代末DVD興起后,要在動輒上百部的碟片紙箱里翻到好看的電影,那真是有種大海撈針的感覺。
像肖老板這種經營音像、電子產品的個體戶,每天起來除了進貨賣貨就是坐在電視機前看片,自然比當下沒有接觸過互聯網的觀眾知道哪些是好片,哪些是爛片。
至于林躍,以他未來人的身份,眼光會差嗎?
“這是第二次進貨,而且數量是第一次進貨的兩倍,所以按照上次談好的價格,一張碟片兩塊五。”
老板猶豫了,因為畢竟要加班嘛,不過一想到利潤,瞬間有了決斷。
“兩塊五就兩塊五。”
林躍在柜臺拍下50塊錢:“這是定金,明天下午五點我準時來這兒取貨。”
“好。”老板把錢收好,從柜臺里走出來送到門口。
“剛才的電影,是《不扣鈕的女孩》對吧?”
老板臉色微變。
林躍揮揮手,轉身消失在樓道口。
一個小時后,京南理工大學男生宿舍,林躍推開房門走入房間。
距離熄燈已經過去10分鐘,靠窗的辦公桌前還亮著光,陳孝正握著手電筒在那兒看書,許開陽和小胖已經上床休息。
他的到來引起一陣騷動,許開陽揭開蚊帳一角:“你干什么去了,這么晚才回宿舍?”
林躍說道:“賺錢去了。”
小胖樂得直拍床板,然而因為他太重,整張床都陷入風雨飄搖中。
“張開,你不吹牛能死啊?還賺錢去了,你賺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