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主任?”
“太平保險公司嘉林市分公司的老總梁衛兵先生來看你了。”
白年康往旁邊讓了讓,一個國字臉中年人走進來,后面跟著男性助理和肩扛攝像機的媒體記者。
“余歡水先生,你好呀。”
梁衛兵走過去雙手握住他的手,一副十分熱情,十分榮幸的樣子。
后面媒體記者肩扛攝像機,認真記錄兩個人的互動。
“梁先生,十年前的事是我不對,如果貴公司想要對我提出索賠的話,我會盡最大努力賠償你們的損失。”
“余歡水先生,保險公司的社會責任是什么?不就是在保持自身良性經營的基礎上,盡最大可能維護投保公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嗎?你打倒徐大炮和徐二炮,保住了一位年輕人的生命,雖然行為方式和我們保險人不同,但目標是一致的。當年的事我已經匯報給總部領導,得到了不予追究的特批,所以呢,你現在要做的不是操心賠償的事,而是積極配合醫生治療盡快好起來,為社會做更多實事,貢獻更大的力量。”
“謝謝太平保險公司各位領導的厚愛。”林躍握著他的手說道:“我一定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爭取早日出院。”“
梁先生看了旁邊的男助理一眼,那人把一束鮮花和一張五萬塊的支票遞給林躍。
“這是?”
“這是公司給你的慰問金,以感謝你對嘉林市做出的貢獻。”
“謝謝,謝謝,真是太感謝梁總了。”
“不用客氣,是你讓我們見證了平凡里的偉大。”
梁衛兵說完這句話站到輪椅后面,男助理也跟著走到旁邊,三個人笑著面對照相機鏡頭。
咔、咔、咔。
連續三道閃光。
“余先生,你身體有恙,需要多多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如果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盡管給我打電話。”
“好的,多謝梁總的關愛。”
梁衛兵跟他揮揮手,帶著人走了。
白年康跟到病房外面,目送梁衛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轉身走回病房拉過一張椅子坐下。
“幸虧聽了你的建議。”
“怎么講?”
“劉副臺長對上次節目的評價很高啊,說市里領導都被感動了,他還說這是我成為新聞部副主任以來做得最好的一期節目。”
林躍心說這有什么奇怪的,你們這種人看到的是什么?看到的是誰家的女兒考上國外哪所大學,誰家的兒子拿到哪家外企的OFFER,誰家的女婿開了家公司包了市里哪些工程,你們眼睛里的年輕人都是后浪里的二代們,而更多的年輕人是在送外賣,送快遞,擺地攤,跑龍套,精致生活跟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以脫離大眾的“審美”來制作電視節目,收視率能高了才怪。
他想要給觀眾的印象是什么?一個蠅營狗茍,為生活所迫的普通人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場合恰當的感情與矛盾催化下做出了一件不普通的事,這樣的余歡水像身邊的朋友一樣平凡親近,像自個兒一樣為生活窒息卻依然堅守善良。
女人比較男人感性,那就給她們看悲傷的故事。兒童少年熱血澎湃,那就給她們講英雄的事跡,男人被來自生活與社會的壓力壓彎了脊梁,那就像兄弟一樣拍拍他們的肩膀,告訴他們堅持。至于老年人,他們會在他的身上看到兒女婚姻生活的縮影。
好人會被治愈,而那些犯過錯的人會得到安慰,因為英雄也不是完美無缺的。
簡而言之,余歡水的故事適合所有平凡人。
近些年來群眾的智商有了長足的增長,像幾十年前那種宣傳模式,恨不能把英雄塑造的完美無缺,已經不靈了。
“行了,今天來來回回好幾波人,你應該也累了,我就不多說了,走了,明天再來。”白主任拍拍他的手,起身告辭。
林躍確實有點累,心累。
他回到床上躺下睡了一覺,臨近傍晚的時候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
岳全康上了電視,梁衛兵也上了電視,兩個人面對鏡頭侃侃而談,講述自己公司以人為本,以造福大眾為藍圖,愿意做社會責任擔當者的故事。
岳全康來醫院慰問是電視劇原有劇情,梁衛兵嘛,是他釣來的。
今夜訪談打擊了甘家人?踹殘了呂夫蒙?報復了徐嬌?這只是一部分目標,更重要的是,今夜訪談塑造了一個污點英雄,而這個污點英雄的人生污點又會以大眾認可的方式被動洗白。
他說會賠償太平保險公司的損失,對方會要么?當然不會了,因為太平保險公司被他架上了道德高地,面對輿論只能選擇原諒,因為它要包裝自己嘛。
用十八萬買一個電視廣告,一個好口碑,值不值?
太值了!
現在損失方都不追責了,其他人還有底氣拿這件事攻擊余歡水嗎?
咚咚咚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敲門上。
林躍按下遙控器的靜音按鈕,喊了一聲“進”。
門打開,梁安妮從外面走進來,她沒有像白天來的那些人一樣手捧鮮花,而是拎著一個食盒。
“你怎么來了?”
“魏廣生和趙覺民讓我過來探探你的虛實。”她在床頭柜放下手提包和食盒:“你在電視里說的,是真的嗎?”
林躍看著她點點頭。
梁安妮瞟了一眼陽臺堆砌的花束。
林躍說道:“你是不是特高興?搞定趙覺民和魏廣生后,我一死你就徹底解脫了。”
梁安妮沒有說話,擰開放在床頭柜的食盒蓋子,用勺子翻了翻粘稠的白粥:“醫院的飯不好吃,我熬了八寶粥,你吃一點吧。”
她往前湊了湊,把食盒遞到林躍面前,舀起一勺米粥喂過去。
看著眼前升騰的白氣和里面的真材實料,林躍從她手上接過食盒扣好蓋子放回床頭柜。
“八寶粥太淡,我想吃點辛辣刺激的。”
梁安妮愣了一下:“你不是得了胰腺癌嗎?病人怎么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林躍從床上下來,走到房門前面捏著把手下面的按鈕一旋。
門從里面鎖住了。
一個小時后。
林躍把食盒里的八寶粥吃得干干凈凈,完了翻出“藏”在被褥下面的煙和火機,給自己點燃一支含在嘴里。
梁安妮捋了捋起皺的長褲,像看魔鬼一樣看著他。
“你這…哪里是一個病人該有的樣子?”
林躍臉望窗外說道:“所以你不要認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就算只剩一天壽命,我也能把你毀了。”
她不說話了。
知道林躍命不久矣后她確實有過背叛他的想法。
“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等等。”林躍叫住她:“我不喜歡吃甜粥,明天做點雞肉粥帶過來。”
“好。”梁安妮答應一聲,端著食盒走了。
余歡水把她吃得死死的,無論是從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是很排斥這種被呼來喝去的感覺,甚至隱隱約約有一絲喜悅,是因為…她的身體對他還是有吸引力的嗎?
她知道這種想法很危險,但是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想要來見他的沖動。
魏廣生和趙覺民要她來探探虛實?
錯,沒有的事。
是她自己想來,僅此而已。
林躍站在病房的窗戶前面,看著梁安妮走出住院部大門,鉆進那輛紅色保時捷卡宴,開車離開醫院。
“你不要命了?說!把煙藏在哪里了?”身后傳來小護士怒氣值爆表的質問。
“沒抽。”
“沒抽屋子里為什么一股煙味兒。”
“有嗎?我怎么沒聞到。”
“余歡水!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好嘛,好嘛。”林躍從床底下拿出皺巴巴的煙盒遞過去。
小護士搶劫一般奪在手里,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了。
第三天。
白年康很不爽,超級不爽,便秘般的不爽。
林躍在醫生的安排下抽血化驗,CT掃描,結果顯示他沒病,而且院長拿到了他在空港醫院的取片視頻,證實了這是一次烏龍事件。
回到病房后,林躍要求立刻出院,白年康當然不干了,因為一旦余歡水患癌是虛驚一場的事實被公眾得知,之前投入的精力和時間就打水漂了,他還指望通過這件事摘掉頭銜里那個“副”字呢。
為了說服林躍陪他把戲演下去,他說全康公司準備了一百萬獎金。
這事林躍當然知道。
電視劇里余歡水到最后都沒拿到這一百萬獎金,因為誤診的事露陷了,雖然因為官方刻意掩蓋,大眾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岳全康作為全康集團老總,肯定一早收到了風聲,這一百萬自然不可能給余歡水的。
林躍甚至懷疑最后面那場表彰會上問余歡水胰腺癌是不是誤診的記者就是岳全康安排的為了不用再往余歡水身上投錢,畢竟都開了那么多場表彰會了,城市英雄的宣傳潛力也挖的差不多,可以卸磨殺驢了。
他當然不可能像余歡水那樣接受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的結果,明星還有走穴費呢,嘉林市的平民英雄幫你開五場表彰會,賣力地宣傳全康集團,就拿你一百萬獎金多嗎?不多吧。
關鍵是這錢該怎么從岳全康那個滿嘴跑火車的家伙手里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