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曖昧的黃在陽臺糾纏,一片樹葉由枝頭跌落,輕飄飄地落在柏油路上,遮住黑色油漬的一角。
林躍拉開冰箱的門,從里面拿出一罐百威啤酒,啪的一聲拉開拉壞,放在嘴邊仰頭喝了幾口,感覺午睡后的口渴感消了幾分。
他看到里面有洗好的青提,于是捏了幾枚在手里,離開廚房回到臥室。
李茜已經從床上下來,正站在靠窗的位置給保姆王阿姨打電話,叫她接張子銘回家的時候多買點菜,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掛斷電話,她正準備去拿胡亂丟在床頭柜的衣服,不想才走出兩步小腿一軟,身體往旁邊栽倒。
林躍眼疾手快,從后面把她扶住。
“怎么?路都走不了了?”
李茜瞪了他一眼:“還不是被你弄得。”
她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以前余歡水給人的感覺是一個很穩重,很斯文的人,怎么到了關鍵時候…狂野到讓人窒息。
林躍湊到她的耳邊,小聲問到:“你多久沒有過了?”
“啐…”
李茜打了他一下,這種問題讓她怎么回答?
難不成如實說離婚以后把精力都用在孩子身上了,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找男人,過著如同禁欲的日子?
李茜不是那種特別放得開的女人,不會逛夜店泡酒吧,更不喜歡娘炮小鮮肉,但凡能看上眼的優秀男士要么已經成家立業,要么有年輕漂亮的小女友,可以說處在一種非常尷尬的位置。
林躍把手里的最后一粒青提遞過去,她剛要張嘴去接,那只手拐了個彎,青提進了他自己的嘴里。
“余歡水,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呢。”
“現在看出來也不晚啊。”
林躍抱著她回到床上,又是一陣膩歪。
她咯咯笑著去躲他有點扎人的胡茬:“別…別鬧了,王阿姨一會兒回來看到不好。”
“她看到又能怎樣?把我轟出去?”
“那倒不會,最多在你吃的飯里放點瀉藥什么的。”
“不會這么惡毒吧,她就那么不想你嫁出去?”
聽他這樣講,李茜忽然安靜下來,雙眼怔怔看著天花板。
林躍有點意外:“怎么了?”
她說道:“知道這一年多來我為什么沒再找嗎?”
林躍搖搖頭。
“我跟子銘爸離婚后,孩子判給了我,一來養育他耗費了太多時間和精力,二來我一直很害怕,如果給他找一個后爸,孩子的心態會不會發生不好的變化,你也知道,子銘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現在想想,這都是我們的錯,如果我跟他爸當年不是天天吵日日吵,或許他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林躍想起在徐嬌辦公室時張子銘的懦弱表現,再加上余晨日常的講述,他很清楚張子銘處在一種怎樣的狀態,自卑、敏感、孤獨、偏執,就像一個把身子蜷縮起來的刺猬,自我封閉在一個很小的交際圈里。這也是為什么每次孩子過生日,李茜都會叫其他家長帶孩子一起來的原因。
說起來余歡水和張子銘很像,父母永無休止的爭吵,最后走到分手一步,小時候為了阻止母親再嫁,做了很多不應該的事。
李茜眨了眨眼,看著天花板繼續說道:“跟他爸離婚不久,有一天子銘在睡夢中驚醒,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哭喊著讓我不要丟下他,說他爸已經不要他了,如果我再跟別人走了,他就成了沒人要的孩子。從那兒以后我就下定決心不嫁了,往后的日子里孩子就是我的全部。”
林躍握住了她的手,五指緊扣。
她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轉過頭看著他的側臉:“對于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來說,孩子基本上成了生活的全部,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給你想要的東西。”
林躍湊過去親了她一下,拍拍她的手:“別想太多,順其自然就好。”
與此同時。
嘉林市郊區一棟在廠房的基礎上改造而成的畫室里。
唐韻坐在二樓直面夕陽的沙發上,兩手很自然地放在兩腿中間,掌心握著一個印著黑貓的馬克杯,里面還有不到杯子容量三分之一的咖啡。
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個畫架,畫板夾著一張沒有畫完的畫,沉靜的星空點綴著明麗的油彩,給人一種非常激烈的沖突感。
畫架不遠的桌子上放著另一幅畫,外面用油畫布遮起來,只露出一角。
“親愛的,馬老對你那副《墻》的評價很高啊。”
隨同聲音而來的還有噔噔噔的腳步聲,很快滴,呂夫蒙出現在畫室二樓。
唐韻沒有回頭,她和她的咖啡沉靜在天窗灑落的金黃里。
“你真應該去看看的,今天展館來了好幾波有錢人又有品味的人,你的《奔跑》、《在風里》、《滄海生煙》,有人已經付了定金。”
唐韻還是沒有回頭,但是她說話了:“呂夫蒙,你上次跟我說掛在客廳的那幅畫被你一個很好的朋友借走辦畫展了,他什么時候把畫還給我們?”
“你急著叫我過來就為這事兒啊?真巧,昨天我們倆還通電話了呢,他說就這兩天的事了,等畫展一完,他會親自開車把畫送回來,還說要請我們吃大餐,以感謝你的慷慨。”
“他真是這么說的嗎?”
“那當然,他還說很多參觀畫展的人,無論是圈子內的還是圈子外的,都夸你畫的好,只要宣傳跟上,假以時日一定能夠成為全亞洲首屈一指的畫家。”
“呂夫蒙…”
“怎么了?親愛的。”
“你為什么要騙我?”
“我怎么騙你了。”
“你把右邊桌子上的油畫布揭開。”
呂夫蒙帶著好奇與不安走過去,捏起油畫布往上一撩,看見里面的東西后臉色一變。
油畫布遮住的畫正是掛在唐韻家客廳的那幅畫,也是余歡水搶走的那幅畫。
呂夫蒙十分不解,這錢還沒還,余歡水怎么把畫寄過來了?
這時唐韻從沙發站起來,看著他說道:“你那個開畫展的朋友是叫余歡水嗎?”
“唐韻,你聽我說。”呂夫蒙趕緊解釋:“我之所以那么說是怕你著急上火,畢竟這幅畫對你意義重大。”
“你欠他錢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我不明白,十五萬塊錢對你來講并不是什么大數,你為什么要一直拖著不給?退一步講,如果你真拿不出,為什么不跟我說?而是要騙我?”
“親愛的,我跟余歡水的事呢,說起來有些復雜,這里面牽扯到另一個人…”
“是那個叫大壯的人嗎?”唐韻打斷他的話:“與畫一起寄過來的還有一封信,上面有寫你們鬧矛盾的原因。”
呂夫蒙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她。
“我不明白,你報復他,不還他錢,大壯就會復活嗎?萬一他惱羞成怒把我的畫毀了怎么辦?讓他賠還是送他進監獄?在這件事上你有沒有為我想過?”
“唐韻,你別急。我了解余歡水的為人,他不會把你的畫怎么樣的,瞧,現在不是還回來了嗎?他的錢我會還的,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須讓他知道說謊的代價。”
“所以你為了報復他不惜欺騙我?”
“這怎么是欺騙呢?我也是一片好心,怕你為這事心煩影響了創作。”
唐韻看了一眼那幅沒有完成的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好吧,我可以不計較你說謊的事,但是你必須盡快把錢還給他。”
“好,好,好,等畫展辦完我就把錢還給他。”
唐韻沒再說話,呂夫蒙正要說幾句好聽的話哄哄她,手機忽然響了,他接起來說了幾句,掛斷電話后一臉急色說道:“助理說來大客戶了,叫我馬上回去。”
唐韻說道:“那你先忙吧。”
呂夫蒙轉過身去剛要離開,看到桌子上放的畫:“這幅畫我帶走了,展廳那邊剛好還有展位。”
唐韻躊躇一陣,點點頭:“行吧。”
呂夫蒙帶著畫走了,她坐回畫架前面,看著那幅取名《大海》的畫無聲發呆。
余歡水他爸來了。
林躍當然不會給老頭兒好臉色看,錢他有,但是不會給,用他的話講,高血壓是嗎?氣死更好,省得浪費糧食。至于去法院告狀嘛,無所謂,反正他現在跟媳婦兒離婚了,自己又患了癌癥,時日無多,還有什么好怕的。
他豁出去了,余老頭兒蔫兒了,開始說軟話求原諒。
林躍懶得跟他廢話,丟下2000塊錢當做生活費,離開香蘭苑搬去有伯爵灰大理石背景墻的一居室生活。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他就去殺人犯徐大炮用刀捅騎行青年的那條街道蹲點。
雖然電視劇里沒有顯示位置,但是通過對比地形和余歡水的記憶,可以確定案發地在哪兒,再結合電視劇里街道兩側的樹影,案發時間也能估算個大概,于是南浦路的共享單車停放點成了他每日上午必去之地。
這一天,他閑著沒事坐在花池旁邊的臺子刷短視頻,屏幕一閃,顯示有電話接入,來電人的姓名是甘虹。
甘虹?
她打電話來干什么?叫他去辦離婚手續么?
林躍帶著疑問按下接通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