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麟的上線是康鈞儒,他把所收集的這些資料通過密寫方式,事先寫著信紙上,隨后等信紙干了之后,再在上面用鋼筆寫家信,寫完之后,用信封裝好,交給學校的信件管理處。軍校的信件一般會進行隨機抽取檢查,看看里面有無涉及到一些機密,或是對政府的不滿之詞,牢騷怪話,一旦發現,輕者提醒警告,重者則送交軍法處進行處置。所以看似家信,也不能胡亂發表涉政言論。
云麟在這方面固然是小心謹慎,他在家信中主要談及的便是南京的天氣,南京的景觀,南京的習俗,以及對家人的思念,對上海的一些小吃的想念。所以,即使抽查到也毫無問題。
康鈞儒收到云麟的來信之后,便會用碘酒涂抹在信紙上,通過顯影出來的文字便知曉云麟所傳遞過來的情報內容,隨后他將這些情報送交譚鴻銘,譚鴻銘再通過電臺將情報發送給中央,有好幾次云麟所收集的情報都非常有價值,讓紅軍隊伍逃脫了幾次敵人的突襲,所以伍豪同志對于這位信鴿同志非常贊賞,認為他是不可多得的情報人才。
三年的軍校生活馬上就要結束了,云麟也開始考慮自己今后將進入哪支作戰部隊,沒想到趙錦文將他和這批畢業生中的其他二十多名學員找去談話,并告訴他們這些人,他們已經被選中參加一個強化班,還得經過為期半年的學習才能畢業。
這些被選中的學員都有其共同點就是性格沉穩,心思縝密,心理素質高,單兵作戰能力強,可以說是同期學員中最優秀的畢業生,看著其他學員都順利畢業了,去往各個部隊,他們這些優秀學員卻要延遲半年時間才能離開軍校,不免心生疑竇。
趙錦文把他們集中起來,專門學習一些如跟蹤,反跟蹤,竊聽,收發報,設密,解密,爆破,暗殺等特工的技能,凌云鵬在這二十多人之中是最為拔尖的一個。
強化班結束之后,趙錦文告訴大家,他們二十多人將進入正在籌建的軍事委員會統計調查局,簡稱軍統,當時戴雨農所主持的軍統需要擴招一些從事特工方面的專業人才,從軍隊,從院校都招募了一批人,而黃埔系的學員則是被他最為看好的一批。
雖然這個安排出乎云麟的意料,但多年的軍校生活讓他首先明白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根本無法左右自己的前途和命運,何況他的軍事素養和個人能力確實是干這行的料。
然而為期半年的強化班剛結束不久,不料中日雙方全面開戰,一時戰火四起,眼看著軍校的其他學員都一個個上前線,建功立業去了,而這二十多人摩拳擦掌卻未有著落,很是沮喪,而當時的軍統中也有不少人被派往前線作戰了,且各個部隊正在擴充兵員,急于招募新兵,而黃埔系學員無疑是最搶手的,所以一時間這二十多人也就先后被各前線部隊瓜分了。
戴雨農向委座抱怨,說是各路諸侯搶人都搶到他頭上來了,委員長自然是好生安慰,現在是用人之際,畢竟各路諸侯他也是開罪不起的,為了幾個區區的學員跟那些軍隊的大佬搞僵,實在是因小失大。
戴雨農自然是理解委員長的苦衷,他只是氣不過,真的讓他去跟那些各路諸侯,軍中大佬要人,他戴雨農也不會傻到這種地步。只是他擔心自己潛心培養的這些精英分子被不長眼的子彈炮彈擊中,那可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云麟被招募去了陳誠的第十八軍九十八師五八三團。
當康鈞儒得知云麟已經被陳誠的第十八軍九十八師五八三團招募去了,心中七上八下,十分矛盾,說實話,當初云麟報考軍校,畢業后肯定是要下部隊的,這應該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一想到目前中日戰事這么緊,云麟即將上前線作戰,心就被提到了嗓子眼里了,上前線作戰,就意味著槍林彈雨,九死一生,萬一出了差池,他如何對得起已故的摯友。
康鈞儒為此失眠了三天三夜,頭發一下子白了許多。盡管內心有諸多的不舍,但他知道,這場戰火沒有人能逃得掉,而云麟作為軍人,不僅不能回避,而且還得冒著炮火前進,作為軍人,保家衛國,為國捐軀是每個軍人的職責和榮耀,貪生怕死,臨陣而逃是人生的污點和恥辱。
盡管云麟目前投身于,但現在國共兩黨為了共同抗日已經化干戈為玉帛,進行第二次合作,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在民族大義面前,個人恩怨,黨派相爭只能擱下了。
所以,盡管康鈞儒內心有多么的不舍,他都不可能勸說云麟離開前線,做個茍全性命的懦夫,也許這就是宿命,無論是彭若飛,譚鴻銘,還是云麟和他自己,注定要成為這個時代的先驅,他們必定要比常人具備更堅不可摧的信念,更百折不撓的毅力,更鍥而不舍的精神。
而云麟自然也清楚去前線部隊意味著什么,父母大仇未報,自己卻可能戰死疆場,可如今國共合作,攜起手來進行抗日,自己的恩怨只能先放下了,盡管他的內心掙扎不已,但還是要說服自己必須要以民族大義為重,他是彭若飛的兒子,他是一名人,但他更是一個中國人。此時他的腦海里冒出了那首王昌齡的《從軍行》的兩句詩: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也許此去將殉節報國,馬革裹尸,但作為一名熱血男兒,軍人的兒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云麟將珍藏的那塊父親的手表拿了出來,輕輕地撫摸著:“爸,我就要上戰場了,我要把我爹的這塊手表戴上。”
康鈞儒拿起那塊破損的手表,睹物思故人,康鈞儒的眼睛不禁又濕潤起來,如今摯友的兒子又要上戰場了,生死一線間,康鈞儒感到胸口一陣悸痛:“我去幫你修一下,換下的所有零件我都給你保存著,幸好這后蓋沒有損壞,這幾個字還依然清晰。”
康鈞儒撫摸著手表后蓋上所刻下的“愿相會于中華崛起時”這幾個俄文時,心中不禁激情澎湃。
次日,康鈞儒便把這塊勞力士手表拿到上海最著名的亨得利表行進行維修。
修表師傅拿起這塊手表看了看,搖了搖頭:“先生,你這塊手表除了手表后蓋完好無損之外,其他的都已損壞了,這表根本就沒有修理的價值了,還不如買一塊同型號的手表也比修理來得劃算。”
“師傅,我就是想要這塊手表,你想想辦法,幫我修一下。錢不是問題,哪怕修下來的錢比買一塊新表貴,我也認了。”康鈞儒堅持要修理這塊舊表。
修表師傅無奈地嘆了口氣:“這表損壞得太厲害了,我沒本事修,要不,我去問問我師兄,他是我們店里修理水平最高的修表師傅。”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這位修表師傅去找他師兄了,不一會兒,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師傅走了過來,他拿起這塊勞力士手表看了看:“修是可以修的,不過這些零件不便宜,修下來的價錢可能比買塊同款的新表還要貴。”
“沒關系,多少錢都沒關系,我就要這塊手表。”康鈞儒依然堅持己見。
老師傅笑了笑:“我明白了,這塊手表對你有特殊意義,好吧,我來修。”
“謝謝啊!”康鈞儒朝老師傅點了點頭,以示感謝,隨后又吩咐了一句:“老師傅,那些拆下來的零件我都要帶走。你盡量保留那些舊表里的零件。”
“好的,我知道了。”老師傅開始擰開表殼,進行修理,但在修理過程中發現有好幾個零件店里沒有:“先生,這塊手表恐怕修不了了。”
“為什么?”
“有幾個零件我們店里沒有,要從香港進口。”老師傅抱歉地望了望康鈞儒。
“那這樣吧,我買一塊同款的勞力士新表,然后麻煩你將新表里的零件換到舊表上去,行嗎?”
老師傅一聽,把眼鏡往下一拉,不解地望著康鈞儒:“先生,這樣的話,相當于花兩塊手表的錢修一塊舊表。”
康鈞儒笑了笑:“老師傅,你不是說這塊手表對我而言有特殊意義嗎,既然這樣,有特殊意義的物件就特殊處理吧。”
老師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好吧,先生,我會按你的吩咐做的。”
康鈞儒買下了一塊新的勞力士手表,然后交給修表師傅,修表師傅把這塊手表拆開,將里面的好零件換到那塊舊表上去,整整修了一天,終于修好了。
當康鈞儒拿到這塊看上去半新半舊的手表時,修表師傅尷尬地朝他笑了笑:“這是我這輩子修過的手表中最復雜,最費時費力的一塊手表了,而且修出來的效果只能是這種新不新,舊不舊的感覺。”
“挺好的。”康鈞儒看了看手表后蓋上的那一行刻字,滿意地點了點頭。
老師傅隨后將拆下來的所有舊零件和那塊七零八落的新表都一并交給了他:“先生一看就是性情中人,一諾千金。”
康鈞儒將舊表裝入精美的表盒中,淡淡一笑:“師傅算是懂我的人。”
回到家中,康鈞儒將這塊修好的手表親自給云麟戴上:“麟兒,有你父親這塊手表護身,相信你一定能平安歸來。”
云麟望著手上這塊沉甸甸的手表,鄭重地點了點頭,與康鈞儒緊緊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