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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天地昭昭

  上官謙把病房的門反鎖上,房間里只剩下彭若飛和上官謙兩人。

  “彭先生,你這是何必呢,為什么要自己糟踐自己的身體呢?”上官謙不明白一向堅強達觀的彭若飛這次為什么選擇了自我了結這條路。

  彭若飛跟上官謙算是熟識了,所以在上官謙面前,彭若飛也不顧忌,直抒胸臆。

  “上官醫生,肉體上的傷害并不能擊垮我的意志,但是我最珍視的是我一生的清譽,我從不違背自己良心,背棄自己的信仰,坑害自己的同志,背叛自己的誓言,我此生一心想做一個忠信節義之人,但現在他們居然卑劣無比,把我所編造的口供公之于眾,讓我百口莫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他們潑在我身上的污穢。現在我在眾人的眼里就是一個賣友求榮,背信棄義的宵小之徒,我只能以死明志來抗衡他們的卑劣行徑。”彭若飛義憤填膺地說道。

  “彭先生,你是不是指最近報紙上所登載的你的脫黨聲明和審訊記錄?”

  彭若飛點了點頭。

  上官謙這才明白彭若飛為什么想要自裁,原來是那份脫黨聲明和審訊記錄。報紙上所登載的這些內容,上官謙也看過,當初龔培元喜形于色地告訴他,被灌了辣椒水之后,彭若飛已經開口了,已經供出了他們想要知道的機密,所以上官謙對此并不感到驚訝,但現在從彭若飛的表現上來看,那件事情并非如龔培元說的那樣,也許只有當事人彭若飛才知道此中曲折。這么說來,彭若飛當初被灌了辣椒水之后并沒有叛變,而是為了迷惑龔培元他們。

  “彭先生,你是說,那份審訊記錄和脫黨聲明都是假的?”上官謙很是驚訝,輕聲地問道。

  彭若飛點點頭:“我當時是為了要鏟除我黨的叛徒,所以才故意投誠,以獲取他們對我的信任,從而借他們之手除去叛徒。雖然我的目的達到了,但我沒想到他們會拿我的口供做文章。”

  聽彭若飛這么一說,上官謙對彭若飛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想到眼前這個身體羸弱的,貌似書生的共產黨員居然甘愿忍受酷刑折磨,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以騙取唐崇信和龔培元的信任,從而鏟除叛徒,這種意志,勇氣,智謀非常人之所及。

  “既然已經這樣了,你就算是一死了之也枉然,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悠悠眾口如何能堵住呢?其實我們只要做到問心無愧就可以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說是嗎?”上官謙開導著彭若飛,在上官謙的眼里,彭若飛與唐崇信,龔培元之輩簡直是云泥之別,他希望他所敬重的人能好好地活著。

  上官謙的話讓彭若飛想起當時在審訊室里,他對唐崇信和龔培元的齷齪行徑表態時曾大義凜然地回應他們“只求擔當生前事,何須計較身后評”,但要真正做到這份從容,這份坦然,其實并不容易。

  “謝謝你,上官醫生,你說得對,只要問心無愧,一切都能坦然面對。”有了上官謙這個傾訴的對象,彭若飛把心中的積郁一吐為快,心里舒暢了許多。

  “彭先生,你放心,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肯定是相信你的,從當初你來我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人。我身為醫生,雖然崇尚生命至上,但我對那些為了忠信節義而舍生忘死的人是極其欽佩的,比如像你這樣的。”

  上官謙的一席話讓彭若飛感動得無語凝噎,他輕輕地拭去眼角的淚水。

  “彭先生,你還有親人嗎?”上官謙小聲地問道。

  彭若飛點點頭。

  “彭先生,我這里有紙和筆,你不如把你的肺腑之言,是非曲折都寫下來,交給你的親人,起碼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你的親人是相信你,明白你的苦衷。”上官謙給彭若飛支招,希望他能把心中的委屈和苦悶通過書信的方式宣泄出來,能讓世人明白他的心跡。

  上官謙的這一提醒,讓彭若飛又振作了起來,對,起碼應該讓麟兒明白,他的父親并非背信棄義之徒,他的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無愧于天地,麟兒應該以他為傲,而不是以他為恥,他相信終有一天,天地昭昭,乾坤朗朗,一切謠言都能煙消云散,一切謬誤都能撥亂反正,一切冤屈都能沉冤得雪。

  于是,在上官謙的庇護之下,彭若飛就在醫務科的病床上,用兩根手指握住鋼筆給云麟和云鳳寫了一份自證清白的長信。隨后將這封信裝入信封,用膠水粘住之后,彭若飛咬破拇指,在封口處摁了三個血指印。

  通過在醫務科這些天觀察,彭若飛感到上官謙與這兒其他的國民黨官員不同,他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雖然身穿一身黑皮,但并沒有黨派之間的芥蒂,甚至同情共產黨,而且對他頗為照顧,以前為了讓他躲避去刑訊逼供甚至還采取了拖延戰術,所以他覺得上官謙是個可以托付的人,于是他把寫好的這封信交給了上官謙。

  “上官醫生,我想麻煩你一件事。”彭若飛見病房里沒人,便輕聲地對上官謙說了一句。

  “說吧,彭先生,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幫你。”能為彭若飛做點事,上官謙覺得自己很榮幸。

  “麻煩你把這封信交給法租界福煦路上的卿恩堂里的韓牧師。”彭若飛從枕頭下把這封信交給了上官謙。

  上官謙接過這份沉甸甸的信件,鄭重地點了點頭:“好的,我一定幫你送到。”

  “拜托了。”彭若飛向上官謙拱手致意。

  “不必拘禮,你好好養病。”上官謙拍了拍彭若飛的手臂,笑著向他點點頭。

  上官謙拿到了這封信之后,便將信件鎖進了辦公桌內,他打算下班之后去福煦路的卿恩堂找那位韓牧師。

  下班之后,上官謙把軍服脫下,換上西服,隨后將抽屜里的信件放入公文包內,走出淞滬警備司令部的大門,揚手叫了一輛黃包車,隨后一路直奔福煦路的卿恩堂。

  到了目的地之后,上官謙走下黃包車,付了車錢,然后環顧了一下四周,見一切如常,便徑直走進卿恩堂。

  卿恩堂是一座磚木結構的哥特式的基督教教堂,走進教堂內,空曠的門廳顯得古樸而神秘,置身其中,恍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上官謙望了望空無一人的教堂,隨后走到看門人那兒,詢問他韓牧師在哪兒,看門人打量了一下上官謙,隨后拉了拉身旁的一個小鈴鐺,沒過多久,一位長著絡腮胡的外國人走了出來。

  “這位先生,你是來找我的嗎?”這位身穿牧師袍的絡腮胡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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