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雷吉-沃克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陸一奇的身影,腦海里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
他無法確定具體原因。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愚蠢沖動差一點就連累教練也跟著受傷;也許是因為他不想要在教練的眼睛里看到同情;也許是因為他害怕教練知道吉米卷入的麻煩事件而改變對他的看法;也許是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生活在貧民窟的事情暴露在教練面前…也許,他只是擔心自己讓教練失望了——
他不想讓教練失望。
但他無法判斷原因,整個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在嘶吼著:跑!快跑!逃跑!轉身逃跑!
“教練!”
沃克還沒有來得及移動腳步,年幼的妹妹就已經歡快地呼喊了起來,這讓沃克條件反射地就低下頭,用下巴抵著胸口,隱藏著自己的表情,就如同鴕鳥一般,似乎只要把腦袋埋進沙子里,教練就看不到自己了。
“媽媽!媽媽!這位就是諾亞教練,是他,是他幫助了吉米,是他拯救了雷吉,媽媽!他就是諾亞教練。”
沃克恨不得捂住妹妹的嘴巴,但他卻覺得自己的四肢都陷入了僵硬,就好像正在被罰站的學生一般,背部靠著墻壁,根本不敢動彈,只能用絢爛的手指動作不斷發出暗示——可惜,沒有人能夠看到。
偷偷地,沃克偷偷地用視線余光打量著,試圖探究一下,然后他就看到教練的臉龐上展露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在訓練之中從來都沒有看過教練如此歡快的笑容,眉眼之間透露出一絲乖巧,主動給了媽媽一個擁抱,嘴里還說著,“沃克女士。”
教練稱呼媽媽為“沃克女士”,只有在教堂里,媽媽才能夠得到這樣的尊重。
教練不僅沒有嫌棄媽媽,而且還給了媽媽一個擁抱。沃克有些狼狽地垂下眼睛,遮掩著瞳孔深處的混亂。
陸一奇沒有注意到沃克的心緒涌動,他正在注視著眼前這位中年女士——
胖乎乎的梨形身材,體重似乎和沃克相比也毫不遜色,這讓她的行動有些遲緩,僅僅只是離開座位站立起來,那臃腫的腳踝似乎都正在發出抗議;黝黑的皮膚因為年齡的關系而有些褪色,隱隱可以看出各種各樣的斑點,隱藏在皺紋之中,講述著歲月留下的痕跡;雜亂而干枯的頭發如同枯草一般隨意地束了起來。
粗糙龜裂的手掌處處都留著老繭的痕跡,拍打著陸一奇肩膀的時候,還可以隱隱聽見老繭摩擦棉布的瑣碎聲響。
生活在眼前這位女士身體留下了太多傷痕,以至于陸一奇沒有辦法準確判斷出對方的年齡。
“戴安,請稱呼我為戴安。”戴安-沃克(Diane-Walker)的表情微微有些局促,羞澀的笑容透露出一絲緊張,但雙眼依舊飽含熱忱地注視著陸一奇,牢牢地握住陸一奇的雙手,“教練,謝謝,真的謝謝你。”
“我沒有幫上什么忙,我只是幫忙撥打了911而已。”陸一奇認真注視著戴安的眼睛,巨大的身高落差讓陸一奇可以注意到,戴安的背部微微有些彎曲,可以感受到長年累月辛勤工作所造成的深遠影響。
戴安卻是連連搖頭,眼睛里閃爍著盈盈淚光,“如果不是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陸一奇不希望對方花費太多精力在自己的身上,“剛才中槍的傷患怎么樣了?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嗎?”
“是的,吉米已經沒事了!”站在旁邊的小女孩兒脆生生地做出了回答,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又恢復了神采。
陸一奇微笑地朝著女孩兒示意了一下,而后看向了戴安,“你一定非常為她感到驕傲,她是一個勇敢的姑娘。”
戴安的情緒再次涌動起來,連連點頭表示肯定,然后松開陸一奇的雙手,有些狼狽地擦拭著臉頰上的淚水。
陸一奇轉身面向了女孩兒,“第二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我是諾亞。”
“科瑞塔!科瑞塔-沃克(Coretta-Walker)!”女孩兒聲音響亮地回答到。
陸一奇朝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抱歉,請問吉米已經清醒過來了嗎?我需要詢問吉米和雷吉一下事情的經過。”站在旁邊的羅納德始終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機會,此時好不容易捕捉到一個縫隙,立刻上步,同時朝陸一奇投去了一個歉意的視線:
“我還有工作需要完成。”
陸一奇以笑容作為回應,“既然現在已經確定沒事,那么我也應該回去了,家里還有一堆工作在等著呢。”
與戴安簡單寒暄了兩句,陸一奇也就轉身離開了。
站在醫院門口,陸一奇正在識別方向,身后傳來了“踏踏踏”的腳步聲,陸一奇還以為是醫院的急救人員,于是主動朝著旁邊讓開了位置,結果卻看到科瑞塔那嬌小的身影,一頭蓬松的卷發如同鋼絲刷一般上下晃動著。
“教練!”科瑞塔來到了陸一奇的身邊,有些氣喘,但還是迫不及待地說道,“今天的事情,不能責怪雷吉,這不是他的錯。你…你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責怪他吧?”
陸一奇正準備開口回答,但科瑞塔卻更加急切地說道,“教練,橄欖球就是雷吉的一切,這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機會,離開這里的唯一機會。他真的真的非常努力,他知道自己天賦有限,但他每天都非常努力,他對橄欖球的熱愛,足以讓任何人都失色。教練,拜托,請不要因為這件事而責怪雷吉。”
“他…他…”科瑞塔十分著急,但語言組織卻無法準確表達自己的情感,翻來覆去就是同樣的詞匯。
“科瑞塔。”陸一奇此時才出聲打斷女孩兒的話語,然后蹲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女孩保持同一個水平線,真誠地說道,“我沒有責怪雷吉。”
沒有花言巧語,陸一奇只是用最簡單的話語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科瑞塔有些發愣,他們似乎從來都沒有接受過如此公平待遇——因為偏見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當黑人與槍支聯系在一起,似乎就沒有其他可能;更何況,今天還發生了如此意外,她也以為哥哥的橄欖球生涯可能就要被終止了,但是現在…
“轉告雷吉,訓練不要遲到,否則我是絕對不會輕饒的。”陸一奇微笑地說道,而后輕輕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臂,站立起來,邁步離開,身影逐漸消失在曼哈頓的夜色之中。
科瑞塔站在原地,注視著陸一奇的背影,久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