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就只剩下了趙虞與李郡守。
換做在往日,李郡守未必有這個底氣,畢竟在他面前的,那可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前山賊頭子。
但通過這兩日的相處,李郡守也慢慢摸清了一些趙虞的性格,知道趙虞野心勃勃想升官發財,而在他眼里這就意味著,這個前山賊頭子是可以控制的,畢竟有所求嘛。
而這,正是李郡守單獨留見趙虞的底氣,也是他接下來沖趙虞發怒的底氣。
“啪!”
一拍面前的案幾,李郡守怒聲斥道:“看來你還是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今日會議之前我便說了,我許昌應當上下團結,不可意氣用事、結黨營私!”
趙虞自然不會蠢到與這位好不容易緩和關系的李郡守頂嘴,低頭抱拳做恭順狀,待李郡守怒氣稍微氣消了些后,他這才說道:“郡守大人息怒。卑職豈敢不把您的話放在心上?”
李郡守起初對趙虞恭順的態度感到幾分滿意,可聽到這話,他心中怒氣又旺了起來,他怒斥道:“你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你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就不會在這檔口,趁機謀取曹索的職位!”
“郡守大人息怒。”
趙虞抱了抱拳,解釋道:“誠然,卑職確有私心,這一點卑職絕不敢隱瞞郡守大人,但除此之外,卑職也是就事論事…我并未針對曹都尉,然曹都尉所言的計策,在我看來不過是紙上談兵,無益于許昌,我自認為比他更適合都尉之職。”
“你還真是實誠。”
李郡守帶著幾分嘲諷冷笑道,趙虞裝作沒聽到。
半晌,李郡守吐了口氣,問道:“周虎,倘若我命你為都尉,你可能守住許昌?”
聽到這話,趙虞不自覺地打起了精神。
事實上他并沒有多大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可李郡守都這么問了,他又豈會自滅威風?
當然是不管接下來會如何,先把都尉之職拿到手來說咯!
想到這里,他正色說道:“倘若李郡守命我為都尉,命我統率許昌的郡軍,我周虎必然竭盡所能,誓死為郡守大人守住許昌,甚至,為大人逐步收復失陷的城池。若卑職辦不到,請斬我頭!”
李郡守驚訝地看了一眼趙虞。
雖然對趙虞不顧大局的做法感到十分不快,但趙虞如此信誓旦旦的表態,還是讓李郡守頗為滿意。
至少,曹索就說不出這樣的話。
在捋著胡須沉思了片刻后,已恢復平靜的李郡守沉聲說道:“你先回去吧。”
趙虞當然明白這位李郡守要權衡一番,心中也不著急,起身告退。
看著離去的背影,李郡守捋著胡須若有所思。
而與此同時,荀異就站在庭院里,與靜女、牛橫、何順以及那二十余名黑虎賊一同。
忽見趙虞從屋內走出來,他立刻走迎上前,問道:“如何?”
趙虞當然明白荀異問的什么,在輕笑一聲后,低聲說道:“李郡守還在考慮。”
“哦。”
荀異點點頭,旋即,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猶豫不決地問趙虞道:“倘若李郡守最后仍不答應…”
看著荀異欲言又止的模樣,趙虞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低聲寬慰道:“督郵且放心,倘若李郡守最終不允,我周虎也會竭盡所能解許昌之圍,絕不會令督郵難做。”
聽到這話,荀異欣慰地點點頭,躬身拜道:“我代許昌軍民,謝過周首領。”
“督郵言重了。”
趙虞笑著攙扶住荀異,旋即四下瞧了瞧,驚訝問道:“陳朗呢?”
荀異立刻解釋道:“他坐上宋郡丞的馬車去了。…哦,對了,他讓我轉達,他把你倆來時的馬車留給你了。”
“哦。”
趙虞點點頭,眼眸中閃過幾分異色。
而與此同時,在附近一條街巷上,郡丞宋撰正漫無目的地緩緩行駛在街上。
在馬車內,宋撰與陳朗對面而坐。
他不解地詢問陳朗:“那周虎與你說了什么,叫你改變了態度,決定站在他那邊?”
對于這個問題,陳朗毫不意外,在嘆了口氣后說道:“就在下而言,我實不想幫那周虎,然不得已而為之。…宋郡丞可記得昨日那周虎曾與李郡守單獨談話?您可知他二人談了什么么?”
“那周虎對你說了?”宋撰驚訝問道。
“說了。”陳朗苦笑著點點頭,旋即咬咬牙神色復雜地說道:“那周虎,他根本沒想過解我許昌之圍,他之所以攻下潁陽,且帶五百兵卒冒險前來許昌,只為保護李郡守突圍,退守昆陽…”
就如同昨日陳朗在聽說此事后的神色那般,宋撰也是先一愣,旋即面色頓變。
他急切問道:“那周虎親口對你說的?”
“啊。”陳朗點了點頭,咬咬牙說道:“他還說了,只要他能說服李郡守棄守許昌、退守昆陽,咱們這些人,到時候就都是死人了…”
宋撰目瞪口呆,滿臉駭色。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昨日那周虎為何會用那種戲謔的目光看他,也徹底明白了陳朗為何倒戈至那周虎的一方。
看著宋撰瞠目結舌的模樣,陳朗苦笑說道:“此人手段如此兇狠,在下亦不知所措…宋郡丞,您說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我哪知道該怎么辦?
宋撰此刻亦是方寸大亂,畢竟他也沒把握能在突圍時帶著全家老小一同安然無恙地逃到昆陽,更遑論他家的基業。
“冷靜、冷靜。”
他開口寬慰陳朗,同時亦在寬慰自己:“觀今日那周虎言行,他還是想當這個都尉的…”
“這個倒是。”
陳朗點頭附和道:“昨晚那周虎還要我幫忙,叫我去查曹都尉是否有謊報戰損。”
“哦?”
宋撰微微一愣,驚訝問道:“曹都尉有謊報戰損么?”
“估計是有。”
陳朗點點頭,低聲說道:“曹都尉所說的三萬戰損,恐怕指的是許昌軍籍的傷亡,未曾將從他縣流民征召的兵卒計算在內,我曾聽說這類風聲…”
“數量相差多少?”宋撰問道。
“這個不知。”陳朗搖搖頭說道:“恐怕不下于五千…”
宋撰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別看曹索隱瞞五千戰損并不算多,但問題這只是陳朗的估算而已,倘若有近萬人呢?那他許昌的戰損就達到四萬了,對比叛軍方的兩萬戰損,那就是整整一倍的差距更別說,叛軍那兩萬戰損是否存在貓膩也不得而知。
在沉思片刻后,宋撰低聲問陳朗道:“你認為,那周虎能守住許昌么?”
陳朗搖搖頭道:“這個在下亦不敢妄言,不過…看他信心十足想要取代曹索的模樣,應該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聽到這話,宋撰微微嘆了口氣:“昨日曹索還來找我,請我助他一臂之力,今日聽你一說,我亦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到這里,他咬了咬牙,說道:“罷了!先解決當前之事…”
陳朗聽懂了宋撰的暗示,驚聲問道:“郡丞的意思是,暗助那周虎?”
“還能怎么樣?”
宋撰皺著眉頭說道:“歸根到底,還是曹索無能。…再這樣下去,郡守大人遲早會被那周虎說動,棄守許昌向昆陽突圍,皆時,倘若那周虎行借刀殺人之計,那你我就真的是死人了!”
說到這里,他低聲對陳朗道:“那周虎叫你去查曹索是否謊報戰損,這是個不錯的辦法,你且照他想法去做,叫那周虎逞心如意。…至于他日擊退叛軍后,咱們再做商議,想辦法趕走此人。這周虎野心勃勃,留在許昌,終究是個禍害。”
陳朗點點頭道:“在下明白。”
只不過…
…他日真的有那么容易趕走那周虎么?
看了一眼仿佛胸有成竹的宋撰,陳朗心下不禁有些犯嘀咕。
一炷香工夫后,宋撰載著陳朗又回到了官署,畢竟他二人還都有政務要處理。
況且,還要查一查曹索是否有謊報戰損的行為。
直到黃昏前后,陳朗乘坐馬車回到了自家府邸。
憂心忡忡的他,不知怎么就來到了西苑。
到了西苑,他便看到趙虞與靜女二人站在池旁,似乎是在給池內的游魚投食。
整了整衣裝,陳朗上前與趙虞搭話:“周上部都尉。”
趙虞回頭看了一眼陳朗,淡淡問道:“我昨日對你說的那些,你告訴宋撰了?”
陳朗心中一驚,猶豫半晌后,他半真半假地解釋:“周上部都尉莫怪,想要追查曹索是否有謊報戰損,需宋郡丞協助…”
“哦。”趙虞也不計較,隨口問道:“那宋郡丞怎么說呢?”
“呃…”陳朗想了想,拱手說道:“宋郡丞表示,若真有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嘿。”趙虞哂笑一聲,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陳朗。
事實上,他一點也不在意陳朗的泄密,甚至于,最初拿此事恐嚇陳朗的時候,他就有心借陳朗的口,將這番警告轉告郡丞宋撰。
果然不出他所料,陳朗果真將此事告知了宋撰,而宋撰,也在這份威脅下選擇了妥協。
將手中剩余的投食丟入池中,趙虞負背雙手,淡淡說道:“三日之內,我要當上都尉!”
…你以為你是誰啊?
見趙虞態度倨傲地對自己下令,陳朗臉上浮現幾許古怪之色,甚至隱隱帶著幾絲不快。
但最終,他還是躬身拱了拱手:“在下…竭盡所能。”
“很好。”
轉頭看了一眼陳朗,趙虞拍拍后者的臂膀,慢條斯理地說道:“辦成此事,周某絕不會虧待長史。”
“…是。”
拱手領命之余,陳朗神色古怪地偷眼看向面前的趙虞,心底泛起一個疑問。
這家伙,真的是山賊么?
亦或者說,這年頭,連山賊都如此擅長御下之術?
陳朗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