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炷香工夫后,趙虞帶著靜女、牛橫、何順以及其他二十名黑虎賊,與荀異一并離開了郡守府,站在府邸門外等待陳朗。
期間,都尉曹索帶著田欽、廖光、韓和幾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對他們冷眼相向,而牛橫、何順以及那二十名黑虎賊亦不示弱,眼睛一個比一個瞪得大。
看著曹索等人離去的背影,荀異嘆息說道:“周首領過于急切了…”
聽聞此言,趙虞微微一笑。
他當然知道荀異所說的‘急切’,指的便是過快表現出想要取代曹索的野心,但他心中卻有不同的看法。
在他看來,他今日與李郡守在偏廳的談話非常成功,至少初步得到了李郡守的信任,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要趁熱打鐵,盡快將都尉之職搶到手,免得夜長夢多。
他寬慰荀異道:“督郵且安心,這個局面,亦在周某預料之內…”
…今日除郡守與我外,屋內幾乎所有人都針對你,這還在你預料域內?
荀異驚詫地看了一眼趙虞,好奇問道:“周首領莫非早有對策?”
此時,趙虞余光瞥見長史陳朗從府內走出來,遂朝后者的方向努了努嘴。
荀異頓時會意,轉頭看向陳朗,臉上閃過幾絲思索之色。
就在他暗暗思忖之際,那陳朗已來到了二人跟前,神色復雜地看著趙虞。
「那周虎肯定有所圖謀,你要小心。…不妨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看著眼前這個前山賊頭子,陳朗的耳邊仿佛回響起了方才出府前郡丞宋撰對他的叮囑。
事實上,就算宋撰不提醒,陳朗也能猜到自己被這周虎‘盯上’了,但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他卻想不出頭緒。
好在如今身在許昌,而不是在昆陽,陳朗倒也無需擔心這個前山賊頭子敢再加害他,無緣無故地再將他吊一晚上。
仿佛是看穿了陳朗心中的不安,趙虞輕笑了一聲,轉頭對荀異說道:“督郵,今日就到此為止,你我來日再聚,如何?”
聽到這話,陳朗的面色微微一變,這一幕落在荀異眼中,他亦覺得頗為好笑。
他當然聽得懂趙虞的暗示,聞言點點頭道:“好,那荀某便不打擾兩位。”
說著,他朝趙虞與陳朗二人拱了拱手,自顧自走下府前的臺階,騎上馬回自家府邸去了。
見此,陳朗愈發感覺頭皮發麻,心中大罵趙虞不知好歹——你與荀異交好,你去他府上啊,來我府上做什么,我與你又沒什么交情?
然而暗罵歸暗罵,此時陳朗也是騎虎難下,誰讓他在李郡守面前答應了此事呢。
“周上部都尉,請。”
“打攪了。”
幾人騎上馬,緩緩在街巷中而行,身后則跟著那二十名黑虎賊。
途中,陳朗一言不發,看似是不想搭理趙虞,對此趙虞毫不在意,有意無意地打量城內的建筑與街道,尤其是來往的行人。
也不曉得是否是因為他與靜女臉上都戴著那面具,亦或是跟在他面色身后的那二十名頭裹黑巾、四處張望的黑虎賊,在街道上來往的行人都好奇地駐足觀望,私下猜測那二十名‘黑巾卒’的身份。
總得來說,趙虞感覺這許昌城內的氛圍還算安寧。
大概過了一刻時,陳朗將趙虞一行人領到了自家府邸前,那府門前的橫匾上,清清楚楚刻著‘長史陳府’幾個字。
或許是因為眼下乃非常時期,眼前的府邸府門緊閉。
“到了,這便是寒舍。”
陳朗朝趙虞介紹時,臉上明顯帶著不情愿。
說著,他一邊翻身下馬,一邊吩咐隨同他而來的兩名郡卒:“去喚門。”
“是。”
其中一名郡卒抱了抱拳,轉身走上臺階來到府門前,重重拍了拍門上的銅環。
當即,府內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顯然是門人聽到聲音跑來開門了。
果然,只聽嘎地一聲,緊閉的府門開了半扇,從其中探出一個人的腦袋來,目測是一名五旬左右的老人,想必是府上的老仆。
“老爺。”
那老仆看到了已步上臺階的陳朗,立即就朝府內喊道:“老爺回來了。”
旋即,他趕緊敞開府門,邁過臺階走到陳朗跟前,拱手躬身行禮:“老爺。”
“唔。”
陳朗點點頭,旋即轉頭看向趙虞,見趙虞此時也已翻身下馬走上臺階,便指著他介紹道:“這位是周上部都尉,周虎,今日來我府上做客,你叫庖廚準備上好的酒菜,不得怠慢。”
那老仆見陳朗神色嚴肅,不敢怠慢,連連點頭道:“是,我這就去吩咐庖廚。”
見陳朗點頭之后,這老仆立刻奔入了府內。
而此時,陳朗則轉身面相趙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請。”
看著這陳朗滿臉不情愿卻依舊要秉禮相待,趙虞也覺得挺有意思:“請。”
片刻后,趙虞一行人便跟著陳朗來到了府內的西苑,即一般府上主人專門為客人而準備的雅苑。
作為郡守府的長史,陳朗府上的西苑雖占地不算大但頗為精致,院內無論是池子、拱橋、亭子、假山,一應俱全,伴著池子的那幾幢木樓,亦是頗為別致。
牛橫、何順與那二十名黑虎賊都是平民出身,不曾見過如此別致的小院,紛紛露出了驚嘆之色,這讓陳朗不禁冷笑,暗自嘲諷這群鄉下人。
得意之余,他轉頭看向趙虞,似乎也是想看看這個前山賊頭子的反應。
出乎他意料的是,趙虞與靜女二人十分平靜——雖然看不到二人的面容,陳朗亦能從二人的目光中察覺出來。
“周上部都尉還滿意么?”陳朗故意問道。
“…我很滿意。”
趙虞心情復雜,這邊的景致,讓他不禁想到了他魯陽鄉侯府。
他那略帶唏噓的語氣,讓陳朗感到有些奇怪,就仿佛,這周虎也曾擁有一座這樣的府邸。
這家伙,莫非亦是大族出身?
陳朗懷疑地看了幾眼趙虞,以及趙虞身邊的靜女。
這也難怪,畢竟靜女安安靜靜地站在趙虞,微微低頭,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不在意,這份不同于牛橫、何順與那二十名黑虎賊的態度,讓陳朗產生了幾許不解。
不多時,府內的庖廚便已準備好了酒菜,于是陳朗便將趙虞、靜女、牛橫、何順四人請到了前院的偏廳,至于其他二十名黑虎賊,則有府上的仆從專門便將酒菜送到他們的住處。
不得不說,盡管陳朗從頭到尾都板著一張臉,但準備的酒菜,倒是極為豐盛,哪怕僅僅只是招待趙虞、靜女、牛橫、何順四人,也叫庖廚準備了一桌的菜,尤其是準備的酒水,芬香醇厚,讓牛橫、何順二人不覺饞心大起。
“周上部都尉,請。”陳朗抬手邀請,待趙虞幾人入座后,亦在陪座坐了下來。
他倒是想一走了之,可他不敢將趙虞等人單獨留下,天曉得這群無法無天的家伙會在他府上做什么。
順便嘛,他也想借機看看那周虎面具下的真容。
于是,他故意朝著趙虞敬了一杯酒。
…看來要準備一塊半面的面具了。
看著故意向他敬酒的陳朗,趙虞心下暗暗想到。
當著陳朗的面,他自然不好摘下面具,哪怕陳朗十有八九不認得他。
為了掩蓋這件事,趙虞抬手說道:“先不忙喝酒,陳長史,此番周某前來叨擾,是希望陳長史幫我一個忙。”
“哦?”
陳朗神色古怪地放下了酒杯:“愿聞其詳。”
見此,趙虞也不隱瞞,如實說道:“我認為曹索或在敵我兩方的傷亡數字上造假,隱瞞真相哄騙李郡守,希望陳長史能代我查個清楚。”
陳朗似笑非笑地看著趙虞。
他又不傻,豈會不明白趙虞的用意?
“你想拿此事攻訐曹都尉?以便你取而代之?”陳朗冷笑一聲,看著趙虞玩味說道:“我當初很是不解,驚詫于你竟然在這個時候前來許昌,今日我才明白,原來你是想趁機奪了曹都尉的位子。你這毫不掩飾的野心,倒還真讓我有幾分佩服。可惜事與愿違,你剛到許昌,就得罪了一圈的人…”
“那又如何呢?”趙虞平靜地說道:“都尉之職,我志在必得。”
聽著趙虞話中的自負語氣,陳朗心下不禁有些狐疑,問道:“你仍以為你能當上都尉?”
趙虞點了點頭:“只要陳長史能助我一臂之力。”
“哈。”
陳朗哈哈大笑,在連笑三聲后不懷好意地看向趙虞,冷冷說道:“你以為我會幫你?…我可不會忘記你當日在昆陽是如何待我的,要讓我幫你,妄想。”
聽到這話,正埋頭吃喝的牛橫、何順二人立刻抬起頭來,那不善的眼神看得陳朗心中一驚,連忙說道:“這里可是許昌,可不是昆陽,你等可莫要胡來!”
“誒。”
趙虞揮了揮手,示意牛橫與何順繼續吃喝,而他則看著陳朗輕笑道:“我相信陳長史一定會幫我的。”
“哈哈哈哈…”陳朗哈哈大笑,笑容中滿是嘲諷之色。
對此,趙虞毫不在意,淡淡問道:“陳長史,你是否是很好奇,我今日單獨面見李郡守時,究竟說了些什么。”
陳朗笑聲戛然而止,狐疑地看向趙虞:“你說了什么?”
“無他。”
趙虞攤了攤手,語氣從容地說道:“我只是向李郡守保證,無論如何,都會拼死保護他周全…”
“原來是獻媚之辭。”陳朗嗤笑道。
“陳長史這么看待么?”
趙虞輕笑一聲,旋即抬手指了指陳朗,換一個語氣低聲說道:“一旦李郡守被我說服,棄守許昌、退守昆陽,‘你們’幾個,介時就是死人了…”
陳朗愣了愣,臉上浮現幾絲困惑之色。
忽然,他面色慘白,一切的底氣在這一刻都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