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下午,趙虞與楊定率領追兵來到了北舞陽。
北舞陽,位于定陵的北部,當時包括定陵與北舞陽在內,都屬于舞陽地界,后來分作三塊,從南到北即舞陽、定陵與北舞陽。
相比較舞陽與定陵,北舞陽談不上繁榮,最初只有一座臨近沙河的渡口,稱作北舞陽渡,后來慢慢也就發展成了小縣,但論規模,相比較昆陽還差一些。
當初關朔所率領的長沙義師占領召陵之后,一些就近的小縣就被陸陸續續被他長沙義師占領了。
然而前幾日,王彥與魏馳二人收到了楊定的消息,得知關朔所率領的叛軍試圖從昆陽撤往召陵,便率軍從定陵奔襲北舞陽,占領了這座小縣作為屯軍之處。
緊接著,王彥與魏馳二人以北舞陽作為據點,在南邊的賈湖、泥河一帶設下防御,試圖在此攔截叛軍。
賈湖雖然帶著湖字,但湖旁也有丘陵,雖然時間倉促,王彥與魏馳來不及依山建立營寨,但考慮到這一帶因為泥河的關系地形狹長,王彥與魏馳最終決定在賈湖一座山丘的南側、泥河的北側,在那條叛軍撤往召陵的必經之路上,設下重兵把守。
可沒想到,江夏義師渠帥陳勖從周虎、楊定二人窮追不舍的行動中猜到前方必有‘葉縣阻兵’,提前率先后撤的朱峁、黃康、劉德幾人展開搜尋,于是乎,王彥、魏馳二人所率領的阻兵就被朱峁等人給找到了。
所謂攔截的軍隊,是需要與主軍配合的,就好比先前擊破翟尚、田緒二軍時趙虞與楊定二人的配合,一支提前上前牽制,一支迅速在后擊破,倘若在后方突破的軍隊配合不上,那么攔截的軍隊就只是白白犧牲。
王彥、魏馳二人所率領的軍隊就被迫面對這個問題:在趙虞與楊定率領的追兵主力尚未抵達這一帶的情況下,前撤一步的朱峁等人就對王彥、魏馳二人率領的軍隊展開了猛攻,試圖殺出一條血路。
盡管王彥、魏馳二人與他們率領的南陽兵卒、葉縣縣卒拼死阻截,但終究因為雙方兵力上的差距,不得不放棄堅守。
負責阻截的王彥、魏馳二人被退,叛軍自然是順利通過了這片狹長的地段,這也就意味著趙虞與楊定再無繼續叛軍的機會——不是說真的不能,只能說是不值當了。
畢竟趙虞與楊定已經追了三日了,追出了整整六十里地,別看三日時間追擊六十里仿佛不算什么,但要考慮到當前的天氣。
要知道,在十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昨日晚上,已經就開始在下雪了,雖然還談不上是鵝毛大雪,但考慮到己方的士卒都沒有攜帶棉被與冬衣,當時趙虞就已經在考慮撤退了。
畢竟再不退,他們‘四縣聯軍’搞不好就要凍死在這片雪地上了。
但當時王彥、魏馳二人尚未被擊潰,因此楊定反對立刻撤兵。
對此,趙虞私底下對陳陌、王慶、鞠昇等將領說道:“這個楊定,當真是紙上談兵。我四縣軍隊冒著風雪對叛軍窮追不舍,對面叛軍肯定會猜到我方前面必有阻兵,是故才會繼續追擊…關朔雖然傲慢,但又不是愚昧之輩,況且又有那陳勖在,怎會想不到此事?只要他提前擊退王彥、魏馳二人的阻兵,那我等只能白跑一趟。”
王慶聳聳肩說道:“試試又有何妨?…反正底下那群小崽子士氣旺地很。”
的確,論兵卒的士氣,四縣聯軍中就屬昆陽方的黑虎賊與縣軍士氣最旺,追擊的勁頭更足,原因很簡單,因為趙虞向他們承諾,每一名經他們抓捕的俘虜,都可以獲得兩倍的功勛——即殺一人得三點功勛,而抓一名俘虜則是六點功勛。
六點功勛,就相當于六十個錢,看昨日他們抓捕綠林賊時,三五名昆陽縣卒就能抓到十倍于他們的俘虜,就知道這幫人想要繼續追擊的念頭究竟有多強烈了。
最終,趙虞還是同意再追擊一日,看看能否與王彥、魏馳二人率領的葉縣阻軍成功形成對叛軍的前后包夾。
果不其然,楊定在只能存在于紙上的‘包夾叛軍’戰略,最終還是失敗了。
對此,楊定暗恨不已,不過趙虞倒無所謂,反正他這趟已經賺飽了,畢竟他昆陽在這場追擊戰中抓到了至少一萬人以上的俘虜,雖說仍不足以彌補他昆陽縣在這場戰爭中的傷亡,但至少在修筑、春耕方面已經有了足夠了壯丁。
更有甚至,倘若他能與楊定談妥條件,葉縣軍隊抓捕的幾千名俘虜,也不是不能交付給他昆陽——趙虞在途中早就想好該怎么跟楊定談條件了。
臨近申時,王彥、魏馳二人率領敗軍與楊定匯合,向后者講述了戰敗的過程。
片刻后,就當趙虞站在賈湖旁環視著周邊已被積雪覆蓋的山丘時,楊定走到了趙虞身邊,一臉遺憾地說道:“被你猜中了,叛軍意識到了王彥、魏馳二人的阻擊…”
“呵。”
趙虞失笑般搖了搖頭。
他倒不是得意,畢竟他昨日所說的那些,并沒有什么高明,就連陳陌、鞠昇等人都能猜到幾分,又何況是身邊這個‘神童’呢?
但楊定還是執意要嘗試,這就說明這個人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考慮到楊定此前一直都在邯鄲,這次是初次外派作為一方縣令,趙虞多少也能理解楊定那‘想要做出點成績’的想法。
…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嘛。
年紀其實比楊定小八歲的趙虞暗暗想道。
“你笑什么?”
聽到那一聲輕笑,楊定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眼前這個山賊頭子前幾日對他做出‘紙上談兵’評價,他可是相當在意的,哪怕他也明白,在用兵這方面,他確實不如這個山賊頭子。
“沒什么。”
趙虞可懶得與楊定爭吵,慢條斯理地說道:“既然你那‘前后包夾、一網打盡’的策略失敗了,還是速速撤兵為妙,再拖下去,就算不考慮叛軍是否會反擊,單單這天氣,也不是你我兩方士卒可以承受的…我毫不意外,待這次回去后,肯定會有許多人染上風寒,這又是一樁麻煩事。”
楊定雖然有些不滿趙虞的口吻,但因為個人修養,他主觀上還是能接受趙虞的建議,當即點點頭說道:“那就撤退吧。”
看得出來,楊定雖然有些像趙虞所說的急功近利、好大喜功,但終歸還是知曉進退,不會去強求那些無法做到的事,比如繼續追擊叛軍。
于是,趙虞、楊定分別下令,率領四縣追兵沿著原路返回。
此時他二人所率領的軍隊,相比較三日前已經少了許多,最起碼少了一半,其中以趙虞麾下的昆陽卒居多。
這些少了的士卒,可不是都戰死了,而是帶著俘虜先行返回昆陽去了。
比如在昆陽之戰中幾乎個個負傷的旅狼,其實早在追擊的第一天傍晚就離隊了,押解著人數遠遠多過他們的俘虜前行返回昆陽,剩下的旅狼,也在昨日陸陸續續地離隊了。
而楊定這邊,其實也有一些類似的士卒離隊,押解俘虜返回葉縣。
本來誰都沒有在意,可沒想到,在撤軍返回的途中,楊定卻接到了一則消息,有黑虎賊搶掠他葉縣軍卒押解的俘虜。
楊定當時就不痛快了。
要知道這次追擊叛軍,他葉縣軍隊最起碼出了六、七分力,昆陽、汝南、襄城三縣的軍隊充其量只占三分,難道說三縣的軍隊不如葉縣追兵么?
當然不是!
雖然葉縣的追兵有近一半是南陽卒,但可別忘了,經歷過昆陽之戰的黑虎賊與昆陽縣軍,如今實力與裝備都不遜色南陽卒,怎么可能只出三分力呢?
原因就在于,因為某個山賊頭子的私下授意,昆陽、汝南、襄城三縣的追兵都忙著抓俘虜去了,是故昆陽方才能抓到相當于葉縣軍隊所俘士卒三倍的俘虜。
這幫人都忙著抓俘虜去了,誰還會上心于繼續追擊叛軍?
這件事,前幾日楊定就看在眼里,但當時他想要徹底解決葉縣的威脅,有求于趙虞,自然不好與后者翻臉,但眼下嘛,該是時候算算新賬舊賬了——總不能一直吃虧吧?
與趙虞并騎而行,楊定將俘虜的問題說了一遍,然后問趙虞:“…周首領你看怎么辦?”
此時趙虞還未收到相關消息,不過楊定所說的事,他倒也并非不信,畢竟他手底下可是有著一大幫不安分的家伙,誰敢保證這幫人就真的不會去搶人家葉縣軍隊抓捕的俘虜呢?
幾個俘虜,其實沒多大點事,趙虞唯獨擔心楊定借題發揮,畢竟,他也知道這楊定這兩日窩著一肚子火。
在思忖了片刻后,趙虞笑著說道:“應該是誤會吧。…比如說,貴軍士卒抓捕的俘虜想要逃走,中途被我方的士卒抓到,故而雙方產生了誤會,不過楊縣令請放心,我周虎向來言而有信,不該是我的,我絕不輕取;但該是我的,那我就一定要拿到手!”
楊定微微皺了皺眉,旋即故意問道:“話說,周首領有那么多糧食養活數量那般龐大的俘虜么?”
趙虞暗自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說道:“多謝楊縣令關切,若介時糧食不足,周某到時候會向貴縣借糧的…”
楊定氣樂了,沒好氣地說道:“我葉縣恐怕幫不上…”
“別這么說啊。”趙虞笑著說道:“昆陽、葉縣終歸是鄰居,互為唇齒,周某以為還是要互幫互助的…”
“…”楊定面色微變。
半晌,他冷冷說道:“周首領那份‘狡智’,當真是實用。…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那也得要有人買賬才行,楊縣令覺得呢?”
“呵。”
“呵呵。”
并騎而行的二人,頗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遲早要解決這家伙!
二人不約而同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