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十月二十日上午,即趙虞與曹戊約定十個時辰期間的前后,這會兒關朔、陳勖、劉德三人已各自率領麾下的兵卒,向南撤出了昆陽地界,回到了沙河南岸的大營,與翟尚、田緒所率領的近兩萬兵卒匯合。
期間與關朔、陳勖二人同時撤退的,自然還有張泰、向虎的總共數千名綠林賊——這些狡猾的家伙,肯定不會為義師斷后,而義師也不信任他們。
然而,即便撤到了沙河南岸的軍營,但義師所面對的威脅卻仍未解除。
就當關朔、陳勖等人撤回沙河南岸軍營的同時,遠處出現了騎兵的蹤跡。
只見那一名名騎兵,勒馬駐足于遠處的高坡,遠遠地看著他們。
“是葉縣的南陽騎兵。”
關朔當即就猜到了那些騎兵的身份,畢竟這方圓幾百里,就只有葉縣有大約五百名騎兵。
而這些南陽騎兵的大量出現,就意味著葉縣加大了對義師沙河南岸軍營的監視。
這背后透露出什么訊息,不言而喻。
在下達全軍歇整的命令后,關朔與陳勖在充當中軍帳的營內草棚里商議。
陳勖明確指出道:“倘若說昆陽還只是想要落井下石,那么葉縣,絕對不止是趁火打劫…”
“唔。”關朔深以為然。
他相信他義師與昆陽已有了某種‘默契’——簡單地說,就是義師已經見識到了昆陽的頑強,輕易不想再招惹,而昆陽那邊,那周虎也應該明白他義師仍有相當強大的力量,輕易不會有試圖趁機‘擊潰’他義師的想法。
換而言之,義師與昆陽相互忌憚,日后還是有‘停戰’可能的,畢竟兩者本身并沒有本質上的沖突。
說白了,叛軍打不打昆陽其實都可以:打下更好,打不下也不會影響整個戰略。
但葉縣不同。
為了完成‘與荊楚義師會師于南陽’的戰略,關朔必須打下葉縣,而葉縣顯然也知道這一點,這就意味著雙方的沖突是不可避免的。
倘若說昆陽的追擊只是想要擴大戰果,那么葉縣,它顯然就恨不得義師去死了。
因此,陳勖建議在昆陽發動追擊前,盡快撤離,免得義師同時遭到葉縣與昆陽兩方的追擊。
正如二人所叛亂的,作為葉縣的縣令,楊定非常重視這次對叛軍的追擊。
因此,在派出南陽騎兵監視沙河南岸軍營一舉一動時,楊定這位貴公子也帶著家將魏棟出現在這一側,親自觀察叛軍的狀況。
“周虎沒有騙我們…”
勒馬駐足于一片高坡上,老家將魏棟略帶驚訝地說道:“昆陽當真迫使叛軍撤退了,難以置信…”
對此,楊定淡淡說道:“寒冬將至,且叛軍又被我葉縣襲占了定陵,失了后方,除了撤兵,那關朔又有什么辦法?”
說著,他詢問身邊一名南陽騎兵道:“可曾發現昆陽的追兵?”
“還未。”
那名南陽騎兵抱拳搖頭說道:“據斥候來報,叛軍在撤至這邊軍營的途中,并未遭到昆陽人的追擊,且沙河以北,也未發現昆陽人的追兵…”
“唔?”
楊定皺了皺眉,狐疑說道:“那周虎在搞什么鬼?告知我等叛軍將要撤退,他自己卻不動,難道他要我葉縣單獨追擊叛軍么?”
從旁,葉縣縣尉高純狐疑說道:“莫非周虎與叛軍達成了什么協議?”
“那不至于。”
老家將魏棟輕笑著說道:“倘若周虎果真與叛軍達成了什么協議,他不提醒咱們叛軍將要撤退不就完了?可見,不管昆陽與叛軍是否有什么暗下的協議,周虎還是希望趁機削弱叛軍…至于他是否連咱們都一起算計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楊定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搖頭說道:“那周虎應該不會如此愚蠢。…這次昆陽能夠保全,我葉縣也出力不小,沒有先前我葉縣派遣軍隊、運輸物資,他憑什么守住城池?沒有我葉縣出兵偷襲定陵,他憑什么能讓叛軍倉皇撤退?以他的狡猾,他應該明白,他這次能守住昆陽,縱使我葉縣袖手旁觀,實際上也是幫他分擔了許多壓力,更何況我葉縣給予了他多次關鍵的援助。…若他覺得,他昆陽可以就此抽身,不必再牽扯其中,那他周虎在我心中的評價,就要降低許多了…”
盡管話是這么說,但他還是對兩名南陽騎兵做出了吩咐:“你二人立刻前往昆陽,看看昆陽那邊到底什么情況,另外再問問那周虎,為何不派兵追擊叛軍。”
“是!”
兩名南陽騎兵應聲而去。
大概一個半時辰后,這兩名南陽騎兵回來稟告。
他們對楊定說道:“昆陽人表示,他們正在清剿城內殘余的叛軍,只有等剿滅城內的叛軍后,才能施行追擊…”
楊定皺了皺眉,問道:“還要多久?”
一名騎兵抱拳說道:“昆陽人說,要等到明日天明,才能追擊。”
“什么?”
楊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難以置信地說道:“明日天明?他昆陽需要近十個時辰才能剿清城內的叛軍?…他周虎當我是三歲小兒么?若他昆陽的兵卒虛弱到需要十個時辰才能剿清城內的殘余叛軍,那關朔還會撤兵?”
從旁,老家將魏棟輕笑著說道:“原來如此,那周虎是希望咱們打頭陣…”
所謂打頭陣,即率先追擊叛軍,想想也知道,率先追擊叛軍的一方軍隊,勢必會遭到叛軍有力的反擊。
從旁,或有士卒建議道:“縣令可以派人與周虎交涉,告訴他,若他不派追兵,大不了一拍兩散,任由叛軍撤退。”
楊定默然不語。
而魏棟卻笑著開口道:“不可。…雖說昆陽此番能守住,我葉縣亦出力不小,但其中根本原因,終歸還是昆陽人堅守住了城池。我相信這場仗之后,叛軍絕不敢輕易再招惹昆陽,除非他們有必勝的把握。…換而言之,昆陽是否派兵追擊,能否趁機重創叛軍,對于昆陽本身而言利害不大,但我葉縣不同,只要叛軍仍未放棄來年進犯我葉縣,我葉縣今日都必須重創叛軍…是故,倘若那周虎一定要我葉縣打頭陣,他才肯派兵,咱們也只能接受。”
仿佛是驗證了魏棟的話,楊定吩咐那兩名南陽騎兵道:“你二人再去昆陽,告訴那周虎,倘若周虎可以提早派兵追擊叛軍,我葉縣可以交付一筆錢糧,助昆陽重建。”
“是!”兩名南陽騎兵應聲而去。
而與此同時,關朔與陳勖已商量好了撤退的具體章程。
出于面子問題,關朔自然會將陳勖麾下的近萬江夏義師放在率先撤離的位置,畢竟人家江夏義師是‘客軍’,是來幫忙的,怎么能讓人家斷后呢?
哪怕是陳勖主動提出來,關朔也不好舔著臉答應,更何況,陳勖也并沒有提。
而繼近萬江夏義師之后,黃康與劉德二人的軍隊也需要盡快撤退。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二人的軍隊,在這場仗的傷亡接近、甚至超過一半,編制都快打沒了,軍卒的士氣更是糟糕到難以再戰的地步,留下來斷后純粹就是叫他們白白犧牲。
當前唯一留下斷后的,便是關朔親掌的萬余軍隊,以及翟尚、田緒那完整的兩支軍隊。
至于綠林賊,盡管關朔不認為這幫人能頂上什么用,但也不希望這幫人率先撤退——畢竟必要之時,他可以拿這些人拖延追兵。
在關朔的命令下,朱峁、黃康、劉德率先撤退,率領著大約兩萬余名義師士卒,緩緩朝東面而去。
下午未時前后,關朔帶著陳勖,率領麾下直屬的軍隊,向東撤離,只剩下田緒、翟尚二軍。——按照他的命令,田緒、翟尚二軍將與明日清晨撤離。
眼睜睜看著叛軍撤了兩撥,葉縣縣令楊定竟不敢追,原因就在于叛軍留守沙河南岸軍營的兵卒還有遠遠超過葉縣。
而此時,他派往昆陽的騎兵也再次回到了他身邊。
“周虎表示,他昆陽只能在明日天亮后派兵追擊,不止是因為要清剿城內的叛軍殘余,他還要做其他準備。…但他承諾,明日他會攜襄城、汝南二縣的縣軍一同追擊叛軍,請縣令莫要忘了錢糧方面的承諾…”
這個周虎…
楊定氣樂了。
他心說,你喚來襄城、汝南二縣的縣軍,這是你早就想好的,憑什么拿這件事向我索要錢糧方面的援助?
他皺著眉頭問道:“那周虎可曾說過,他明日可以出動多少兵卒?”
“說過。”
其中一名騎兵抱拳說道:“他表示,他昆陽可以出五千人,再加襄城、汝南二縣不低于三千人的縣卒…”
…八千人么?
楊定思忖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答應周虎的條件。
畢竟對于他來說,給予昆陽錢糧方面的援助只是小問題,能否趁這次叛軍撤兵將其重創,以減輕他葉縣來年的壓力,這才是他當前唯一考慮的事。
因此他當然不會拒絕周虎的八千士卒。
他對魏棟說道:“那周虎死活不肯立刻派兵,那咱們就只能盡可能地拖延叛軍了…”
待魏棟點頭后,楊定吩咐高純道:“高縣尉,你立刻返回縣城,叫士卒們準備好數日的干糧,待明日天亮之前,待沙河南岸軍營最后留守的叛軍撤退之前,我軍將率先展開攻勢,盡可能地拖住叛軍,以待昆陽、汝南、襄城三縣的兵卒…”
“是!”高純抱拳應道。
次日,就像楊定所判斷的那樣,大概寅時前后,在沙河南岸軍營駐守的翟尚、田緒二人,果然趁著黎明向東撤離。
好在楊定早就準備,立刻率領整裝待發的葉縣軍隊前往追擊。
天明時分,就當趙虞在昆陽接受了曹戊的投降,站在收復的南城墻上高呼勝利之時,在沙河以南那片白皚皚的雪地上,楊定、魏棟、高純等人率領數千士氣高昂的葉縣軍隊,與翟尚所率領的叛軍展開了廝殺…
天已大亮,那周虎人呢?!
目睹著翟尚軍且戰且退,楊定心下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