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守防線,注意警戒。”
“謹防昆陽人偷襲。”
酉時三刻前后,差不多是剛剛入夜的時候,便有巡視的叛軍士卒敲著更木穿街過巷,提醒陣地上的友軍防備昆陽人即將來臨的夜襲。
陣地上的叛軍士卒們無不抱怨。
“晝里要進攻,夜里要防守,那些該死的昆陽人,絲毫也不消停。”
“人家晝里歇夠了,夜里自然要進攻了。”
從這些抱怨聲不難猜測出,在經過整整三日兩夜的艱難巷戰后,叛軍將士們也漸漸摸清了對面昆陽卒那一套‘晝守夜攻’的戰術,很清楚白晝間碌碌無為的昆陽卒,一旦到了夜里就會兇猛反撲,試圖奪回失去的陣地,因此理所當然提高了警惕。
但有警惕是一回事,能否抵擋住昆陽人的反撲,那是另外一回事。
畢竟晚上可見度差,誰也不敢保證視野所不能及的地方是否躲藏著昆陽的守卒——尤其是那群該死的昆陽群狼,昆陽的群狼的冷箭、伏擊,使得眾多叛軍士卒心中惶惶。
“呃啊——”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突兀的慘叫不知在何處響起。
緊接著,南街西側的城巷里,便響起了廝殺、喧雜之響。
“昆陽人、昆陽人進攻了!”
一名叛軍士卒凄厲的驚叫,讓附近大部分陣地里的叛軍士卒感到心中惶惶。
“莫要驚慌!”
作為南街陣地上的指揮將領,叛軍曲將曹戊立刻做出指揮:“叫周厚、王矛二人嚴守兩旁的樓屋,若再被昆陽人奪取,我拿他們是問!…來啊,樓頂上上去幾個。”
“是!”
在曹戊的指揮下,當即就有叛軍士卒抹黑爬到街道兩旁樓屋的頂上,居高臨下窺視四周的動靜,無論是鞠昇所在的南街陣地,亦或是附近的街巷。
然而,還沒等這群人看清楚昆陽卒在這附近的行跡,便有一支支箭矢朝他們射了過去,嚇得那些叛軍士卒趕緊伏在屋頂上,再不敢輕易露頭,免得被昆陽方的神箭手找到。
那群卑鄙的昆陽人,最喜歡躲在僻靜的地方朝他們放冷箭。
當對面叛軍開始行動時,作為曹戊的對手,鞠昇倒也并未閑著,貓著腰躲在一道土墻后,皺著眉頭看著對面。
別看對面的叛軍士卒口口聲聲指責昆陽卒行跡卑鄙,總喜歡躲在暗處放冷箭,但事實上叛軍方的弩手也好不到哪里去,鞠昇可不想被幾支冷箭奪走性命。
“營帥,那個劉屠,似乎開始行動了,咱們這邊…”
耳邊,有鞠昇手下的士卒向他請示。
“不急。”
鞠昇壓了壓手,一邊注視著對面一邊寬慰手下的士卒道:“先讓附近的友軍活動一陣,咱們先按兵不動,看看對面是否有可趁之機。”
他倒不是有意讓其他友軍打頭陣,故意保存自己的實力,只不過是暫時還未找到偷襲曹戊的機會罷了。
在他看來,他們昨日之所以能有那般出色的成績,憑短短半個時辰就奪回了六成失地,那都是因為叛軍沒有防備,沒有防備到昆陽方竟然會組織那般規模的反攻,以至于就連與鞠昇殺得旗鼓相當的曹戊,當時都被迫后撤了三四道防線。
畢竟再往前的晚上,昆陽方的旅狼們可是單獨行動獵殺叛軍士卒的,并未與其他友軍聯手奪取失地。
但今晚就不同了,有了昨晚的失利,很明顯能看出對面防守森嚴,這個時候強行反攻,毫無疑問昆陽方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殺——”
街道一側的樓屋內,忽然響起一陣叫喊,緊接著,便又響起乒乒乓乓的聲音,疑似有兩支隊伍撞到了一起,發生了激烈的廝殺。
應該是旅狼了…
鞠昇微皺著眉頭暗想道。
平心而論,對于今晚的‘夜攻’,鞠昇其實是不支持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對面叛軍昨晚吃了大虧,今夜肯定會加強守備,若強行進攻,他昆陽一方的士卒肯定會損失巨大。
但同時,他也明白他昆陽方今夜必須反擊,奪回一些失去的陣地、街巷,否則一味讓叛軍推進,不出幾日,他昆陽方就退無可退了。
因此,在這個明知對面已有防備卻不得不繼續采取突襲的夜晚,鞠昇將很大希望寄托給了旅狼們,希望這群自詡‘黑虎眾之銳’的桀驁家伙們,能夠率先打開局面,將友軍的攻勢盤活。
今晚,估計要打一整晚了…
鞠昇暗暗想道。
而與此同時,在南街的南側街口,江夏義師渠帥陳勖麾下的大將朱峁,正環抱雙臂站在街中,皺著眉頭聽著面前幾名傳令兵送來的當前戰報。
這些戰報,沒什么值得在意的,無非就是哪里哪里出現了昆陽卒,又哪里哪里正在交戰,真正讓朱峁感到在意的,是對面昆陽方的反擊力度。
回想昨晚,當時昆陽方的反擊力度,不可謂不兇猛,在最初短短的一炷香工夫內,就有數千昆陽卒在城內各個街巷,齊齊做出了反擊,打得他義師節節敗退。
可今晚呢,昆陽方的反擊力度總感覺有點疲弱。
“傳令眾軍卒,以嚴守陣地為首要!”
再次下了一道命令,朱峁轉身走向南城墻樓。
他感覺今日昆陽方的反擊有點問題,因此他需要與關朔、陳勖兩位渠帥再商量一下。
片刻后,朱峁就在南城門樓內側的城墻旁看到了關朔與陳勖二人的身影,他快步上前行禮,然后說出了心中的疑慮:“…今晚昆陽人的反擊,遠沒有昨晚來得兇猛,不知有什么陰謀。”
其實朱峁講述的疑惑,關朔、陳勖二人也早已看在眼里。
在聽完朱峁的講述后,關朔沉聲說道:“不必多慮。不管那周虎有什么陰謀,他今晚肯定是要奪回一些陣地的,只不過今晚我軍已有了防備,他必須付出一些傷亡才能奪回一些失地罷了。…倘若不舍得犧牲,那也不壞,待明日日出之后,我軍可以繼續向前推進。總而言之,不管情況如何,局面始終掌握在我方手中。”
朱峁轉頭看了一眼陳勖,見后者亦點頭支持關朔的觀點,他這才抱拳而退。
看了一眼麾下大將離去的背影,陳勖轉頭對關朔說道:“看來,周虎猜到了你的‘將計就計’…”
“還不能肯定。”關朔搖了搖頭,旋即輕哼著說道:“無論他是否看穿,他今晚終究要奪回一些失地,區別僅在于他是否調動東、西兩側城墻的守卒…”
就在二人交談之際,城內街巷那原本還算較為激烈的廝殺聲,逐漸退去,被一片讓人不安的寂靜所取代。
昆陽人今晚的反擊,就這樣結束了?
關朔、陳勖二人可不這樣認為。
“眼下什么時辰?”關朔轉頭詢問身邊一名士卒。
“大概戌時三刻。”士卒回答道。
聽到這話,關朔冷笑一聲,轉頭對陳勖說道:“他的行跡,未免也太過明顯。…他以為做一番佯攻,我等就會誤信他已放棄了今晚的反擊?”
陳勖笑而不語,但眼眸中亦有諸多的疑惑。
在這一點上,陳勖同意關朔的觀點,他也覺得,昆陽人今晚的反擊,遠遠不止如此。
“為謹慎起見,還是下一道命令,叫士卒們提高警惕吧。”
提醒完關朔,陳勖再次將目光投向城內,心中暗忖:周虎,你到底想做什么?
與陳勖所想的不同,此刻的趙虞,并不在城內,而是在西城門樓上,與陳陌、馬蓋二人一同站在內側城墻上,眺望著城內方才的紛亂。
觀望了半晌,趙虞微微嘆了口氣,感慨道:“果然…今夜叛軍的防守森嚴,我方想要奪回一些失地,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但也別無他法不是么?”陳陌平靜地接了句。
趙虞默默點了點頭,旋即轉頭詢問身邊的衛士:“樂貴可曾送來消息?”
“還未。”
站在牛橫身旁的何順搖頭說道。
趙虞微微點頭,旋即目視著城內,沉聲說道:“待樂貴的訊號一到,按原定計劃行事!”
聽到這話,陳陌、馬蓋二人會意地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北城門守官樂貴,正環抱雙臂站在北城門樓前的瞭望臺上,目視著城外的夜色,絲毫不受城內的廝殺吸引。
倒不是他不在意今夜的反擊,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任務。
突然,城外遠處燃起了一絲火光,好似有什么人在城外點起了火把,旋即,在漆黑的夜色下同時劃了兩個圈。
來了么?
本已站得有些發酸的樂貴頓時一振,待看仔細城外的‘訊息’后,他從旁邊一名士卒手中接過一支火把,吩咐道:“暫時熄滅城門樓一概火光。”
當即,城門樓附近的士卒,便將火把、火盆,通通熄滅,只剩下樂貴手中那一支火把。
見此,樂貴踏上一把士卒搬來的凳子,朝城外揮動手中的火把,亦劃了兩個圓。
似乎對方收到了信號,熄滅了那一絲火光。
而樂貴,亦從凳子上下來,吩咐道:“重新點燃火把、火盆,另外,向身在南城墻的大首領稟報,就說…‘已至’。”
片刻后,樂貴派出的心腹便來到了西城門樓,待見到趙虞后,拱手稟報道:“大首領,樂弁目命我前來稟報,說是…‘已至’。”
“總算來了!”
趙虞長長吐了口氣,沉聲說道:“大統領,可以行動了。…何順,派人傳令東城墻,叫王慶亦開始行動。”
“是!”
陳陌、何順二人抱拳領命。
在二人匆匆離去之際,趙虞徐徐走至城墻一側,轉頭看向南城門樓方向,面具下的臉上,浮現幾許嘲弄之色。
…你有你的將計就計,我亦有我的將計就計,看此二計,孰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