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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逐步滲透(二)

  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城內西街一座茶樓的二樓雅間,縣尉馬蓋神色凝重地看著面前那個帶著虎面面具的人,轉達了縣令劉毗交代他詢問的提問。

  然而,對方卻感覺有點心不在焉,時不時地扭頭看向底下街上那間掛著‘魯葉共濟’牌子的店鋪,對馬蓋的質問似乎毫無在意。

  “周虎…”

  被無視的馬蓋,咬著牙低聲說道:“你不想對此解釋一下么?”

  聽到響聲,戴虎面面具的那人這才轉過頭來,正過臉來看向馬蓋。

  彼此凝視數息后,便讓馬蓋心中的怒氣凍結了,原本凝視對方的目光,也不知為何顯得有些飄忽。

  “啊,抱歉,有點走神了。”

  趙虞故意裝出的沙啞嗓音,帶著幾分笑意從面具上傳了出來:“你方才說什么?”

  …裝蒜?

  雖然對方并未因為自己的質問而動怒,這著實讓馬蓋松了口氣,但他也不會隨隨便便就讓對方蒙混過關,他沉著臉說道:“你不覺得貴方最近的行為過于肆無忌憚了么?先前你們弄出一個義舍來,借免費向人提供素菜素飯的名義,吸引城內百姓,趁機招攬寨眾,現如今,你又叫陳祖與縣衙交涉,在城南圈了一塊空地建起一座工坊,用工錢引誘城內百姓…你到底要做什么?”

  說到這里,他壓低聲音又補充了一句:“什么‘昆陽兄弟會’,那也是你的人吧?”

  “啊,原來是這件事。”

  趙虞端著茶碗做恍然大悟狀。

  旋即,他舉起一根手指,笑著說道:“在解釋之前,我先向馬縣尉提一個小意見。不是‘你’,也不是‘你們’,而是‘咱們’,你也是我方的一員,暫時擬定為‘大頭目’級別,與陳祖相同級別…抱歉,寨里暫時還沒有過于精細的級別分類,日后會慢慢改善的。”

  馬蓋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么。

  他堂堂昆陽縣的縣尉,豈會在意一座山寨的‘職銜’?——話說一幫山賊居然也弄出個什么職銜來,太可笑了吧?

  當然,這話他也只敢在心底腹誹一番而已。

  他長吐一口氣,搖頭說道:“周虎,劉公對此十分驚恐。你我都知道,你那什么‘兄弟會’,絕非像黑虎義舍那般只是小打小鬧,你想籠絡整個昆陽的民意,擺布民意,使其為你所用…朝廷對此有個罪名,‘籠絡民意、圖謀不軌’…”

  趙虞笑了笑,說道:“你干脆直白點說我想造反得了。”

  “…”馬蓋被趙虞這句話堵得埡口無言,但他凝重的神色卻仿佛證明,他似乎就是這么認為的。

  見此,趙虞失笑問道:“你二位不會真的那么認為吧?”

  “…我不知道。”

  馬蓋攤了攤手,很坦率地說道:“你的所作所為,還有你想做什么,劉公與我都猜不透…否則劉公也不會屢次派我前往試探。”

  “呵呵。”

  趙虞笑了笑,搖搖頭說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會狂妄到試圖整個朝廷為敵,我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想融入昆陽,以便得以生存,你可以理解為,我這是想棄暗投明…”

  威脅朝廷命官作為內應,這也算是棄暗投明?

  馬蓋瞥了一眼趙虞,很可惜,他看不到趙虞在面具后的神色,只能憑借猜測。

  “真的么?”他問道。

  “當然!”

  趙虞攤攤手說道:“拋開彼此的立場不談,我們確實實在做好事吧?黑虎義舍的建成,讓城內那些飽一頓饑一頓的人至少能夠吃飽;城南工坊的建立,將為縣內提供眾多的工作,城內百姓借此得到了穩定的差事,而縣里的治安也隨之變得更好,這難道不好么?”

  對于這些,馬蓋無從反駁,不過他也知道,黑虎賊不會白做好事,對方肯定有更加隱秘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以透露么,你真正的目的?”馬蓋正色問道。

  “你們兩位還真是…”

  趙虞無奈地搖搖頭,說道:“也罷,反正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你就這樣轉告那位懼內的劉公,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讓我黑虎眾在昆陽立足更穩,不至于遭到鏟滅…為了達到目的,我致力于將我黑虎眾與昆陽縣的利益捆綁在一起,日后動黑虎眾即是動昆陽,動昆陽即是動黑虎眾,僅此而已。”

  …還僅此而已?

  馬蓋臉上露出了一個不敢茍同的表情。

  他不敢想象他整個昆陽被黑虎賊捆綁在一起后會是怎樣一副局面,但很可惜,他沒有跟眼前這位討價還價的資格。

  點了點頭,馬蓋站起身來說道:“我明白了,我會如實轉告劉公的。”

  說罷,他正要轉身離開,卻見趙虞笑著說道:“且慢。…阿靜。”

  “是。”

  聽到趙虞的示意,候立于一旁的靜女從旁邊的桌上取過一只木匣,雙手捧著遞向馬蓋。

  “什么意思?”

  馬蓋的面色微微沉了下來,看向趙虞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不快。

  見此,趙虞笑著說道:“別誤會,只是提前送一份喜禮而已,畢竟你也是周某的下屬嘛。”

  馬蓋沒有在意那句‘下屬’,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個詞:“喜禮?”

  他立刻就聯想到了什么,惱羞成怒般低聲說道:“那不都是你等所為?!”

  他在惱怒什么?

  無非就是‘王氏女’一事。

  前段時間,縣令劉毗、縣尉馬蓋與王氏女三人的謠言傳得滿城鼎沸,馬蓋家中還好,他妻子只是怨他沒有提前與她商量,但懼內的劉毗,卻與他那位兇悍的夫人鬧得不可開交。

  待這件事傳開后,全城人都在想:啊,劉公看來是沒戲了,王氏女終究還是花落馬家。

  別的不說,就連那王家,當前也在等著馬蓋上門提親,害得馬蓋最近都不敢從那條街經過。

  “這也是為了大局嘛,山寨會記住你的犧牲。”

  趙虞站起身來,拍拍馬蓋的肩膀,然后將那只木匣塞到了馬蓋手中。

  犧牲…么?

  聽到這番話,馬蓋哭笑不得,搖搖頭離開了。

  待馬蓋離開后,靜女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帶著幾分天真問道:“馬縣尉是個很正直的人啊,少主為何要捉弄他呢?”

  “可能是太閑了吧。”

  趙虞亦摘下了臉上的面具,端著茶碗喝了一口。

  的確,他最近是過于閑了。

  山寨那邊,在郭達、褚角、陳陌、王慶、褚燕等人的管理下,一切整齊頭緒,正按部就班地鞏固著山寨的防御;而縣城這邊,陳祖、陳才、馬弘幾人也很扎實地逐步滲透。

  作為黑虎眾如今的大首領,趙虞并不需要親力親為,這就使得他逐漸閑了下來,每日關注一下山寨與縣城兩邊的進展以外,就只剩下等待消息了。

  前些日子,徐奮養好傷,跟著陳陌等人回到昆陽,當時趙虞就囑咐了他一樁事,讓徐奮前往郾城,看看能否找到周家人的下落。

  原本趙虞打算在取代楊通之后便尋找他的親人,但可惜當時昆陽有章靖這個威脅,趙虞不得不帶著寨眾潛逃至魯陽,在魯陽躲了幾個月。

  現如今他重返昆陽,終于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尋找他的親人。

  而其中他認為最有可能找到的,便是他外祖、外婆還有兩個舅舅,畢竟當初據丁魯所說,他魯陽鄉侯府當時還有鄭羅等一干僥幸活下來的忠心衛士,這些衛士在鄉侯府遇難之后,立刻就跑到郾城給老夫婦二人送信,因此當梁城軍后來找到郾城時,趙虞的外祖與外婆早就不知所蹤了。

  至于趙虞的兩個舅舅,周韞與周傅,如今也是不知所蹤,趙虞至今沒有收到任何關于兄弟倆的噩耗。

  往好的方面想,周家人估計都躲起來了,只是不知躲在何處,且是否安全。

  除此以外,趙虞也在等待著章靖的消息,看看那位章靖章將軍能否替他魯陽趙氏洗刷冤屈,又是否能找出當日陷害他趙氏的真兇。

  倘若章靖找到了真兇,那他就省力多了。

  基于這兩方面,趙虞最近確實沒什么事做。

  唔…也不對。

  雖說沒事做,但黑虎眾的發展與滲透,還是離不開趙虞提供一個大的方向。

  比如才剛剛建立的兄弟會工坊。

  按照趙虞的吩咐,陳才已經將黑虎義舍的事移交給了馬弘,他自己則搖身一變成為了兄弟會的管事,專門負責兄弟會的建立與工坊的運作。

  經營一座工坊,這可比經營一間義舍要困難得多,因為義舍不需要考慮盈利,但工坊卻需要考慮盈利,否則賠上整個黑虎寨,也養不起那么多的雇工啊。

  那么,究竟如何盈利呢?

  或許會有人,那還不簡單,生產些東西賣出去不就能賺錢了?

  事實上并不是這樣。

  首先,得考慮‘市場’。

  鑒于昆陽貼近南陽郡,在想到‘市場’時,趙虞的腦海中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王尚德的宛城軍市,那可是一個近些年養肥了魯陽、葉縣與其他若干郡縣商賈的大市場。

  但如何搭上宛城軍市,這就是一個問題了。

  總不能趙虞親自出面與王尚德交涉吧?

  再者,工坊的制物選擇,這也是一個問題。

  若要與軍市交易,那么最暴利的,無非就是酒水。

  近兩年與軍市做酒水生意的商賈,那簡直是賺得盆滿缽滿,酒水商運酒至宛城的時間,還沒有宛城軍隊消耗的快,這生意能不賺么?只不過這些酒水商賺地再多,也沒有王尚德賺地多而已。

  僅看這一點,似乎做酒水生意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但很遺憾,近兩年國內缺糧的趨勢越來越緊迫了。

  據一則小道消息所說,朝廷已經在河北、山東、徐州等地下達了‘禁造酒令’,嚴禁將糧食釀酒,雖然昆陽這邊還未收到朝廷的命令,但趙虞還是覺得這件事并非空穴來風,原因就在于近兩年江南亂地很,據說在下邳還有一個姓趙的縣尉殺死縣令,將城池獻給了叛軍,朝廷得知后急忙抽調近地,也就是江夏的軍隊前往下邳鎮壓,也不知戰況如何。

  總之,釀酒這件事,估計暫時是不行了。

  當然,無視朝廷的政令,私自釀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昆陽縣如今他說了算,問題是風險與收益不成比例,非但要花大價錢去他縣購糧釀酒,還得防著有人舉報,引來郡里的注意——倘若因為私下釀酒而引來潁川郡里的關注,那就真的太蠢了。

  總而言之,對于這件事趙虞也是蠻頭疼的,直到他注意到了城內也有‘魯葉共濟會’的商鋪。

  不錯,昆陽作為葉縣的臨縣,城內自然也有魯葉共濟會名下商賈開設的店鋪。

  方才在與馬蓋交談時,馬蓋以為趙虞時不時看向窗外是想裝蒜,但事實上還真不是,當時趙虞正在考慮,他似乎可以讓兄弟會與城內的魯葉共濟會商賈搭上線。

  這么一想,他頓時豁然開朗。

  昆陽兄弟會沒有運載貨物的條件,但魯葉共濟會有啊,呂匡管轄下的魯葉共濟會,是附近諸縣中實力最強勁的商賈聯合,唯有汝陽的另外一支魯葉共濟會可以與其相提并論。

  換而言之,昆陽兄弟會只需作為一個供應商即可。

  至于供應商會不會被作為渠道的魯葉共濟會克扣…呵呵,昆陽兄弟會背后有黑虎眾的影子,諒城內那些魯葉共濟會商賈也沒有這個膽子。

  唔,這主意不錯!

  趙虞越想越覺得可行,當即就派人喚來了陳才。

  待等陳才從城南趕來的時候,趙虞已經寫了一份傳單,將其遞給陳才。

  然而陳才并不識字,瞪大眼睛看著傳單上的內容抓耳撓腮,好不尷尬。

  見此,趙虞搖了搖頭,他再一次意識到,他黑虎寨想要壯大,就必須先提高寨里這些頭目們的文化水平,否則連字都看不懂,怎么能辦得好事?

  他吩咐陳才道:“這是一份傳單,你到城內找幾個會寫字的,讓他們抄錄百份,送至城內大大小小的店鋪,尤其是那些掛著‘魯葉共濟’招牌的店鋪,一定要送到。”

  “是。”

  陳才趕緊點了點頭,但又忍不住問道:“不過,首領,這是做什么的呢?”

  趙虞也不隱瞞,端著茶碗說道:“只是告訴他們,我兄弟會的工作承接貨物的加工,比如將牛皮制成甲胄,或者打造木盾、箭矢,只要有人下單,給了定金,那咱們就做…”

  “哦。”

  陳才恍然大悟,旋即,他憂慮地問道:“首領,你是想跟城內的魯葉共濟會合作?可是他們會與咱們合作么?他們最恨咱們了…”

  趙虞淡淡說道:“只要有利可得,商賈不會在意什么恨不恨,只要他們發現,直接從昆陽購入相同貨物的成本,比從汝南、襄陽那邊購入貨物更低,他們就會跟咱們合作,而且是搶著跟咱們合作。”

  見趙虞如此自信,陳才自然不敢質疑什么,連忙點頭應下。

  待陳才離開后,靜女歪著頭好奇問道:“少主,您怎么知道汝南、襄陽那邊的價格更高呢?”

  趙虞伸手捏了捏靜女的鼻子,在后者皺著鼻子故作不滿狀時,他笑著解釋道:“怎么變笨了呢?魯葉共濟會的大客戶乃是宛城軍市,他們從汝南、襄陽運貨至宛南,需經過咱們主寨山下,從某種意義上說,定價權在我手中,所以,從昆陽購入貨物,成本必然低。”

  “哦哦。”

  靜女恍然大悟,旋即小聲說道:“哪怕他們知道兄弟會的背后是黑虎寨?”

  趙虞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他們越發愿意。…既降低了成本,又與我黑虎寨改善了關系,一石二鳥的事,換你是那些商賈,你會拒絕么?”

  靜女歪著頭想了想,旋即搖了搖頭:“不會。”

  說罷,她由衷地稱贊道:“少主真聰明。”

  “那是自然。”趙虞挑了挑眉,旋即招招手道:“作為獎勵,讓我抱抱。”

  靜女的臉頓時就紅了,做賊似地看了一眼門。

  當日,陳才在城內找了幾個在街上擺攤,靠幫人寫信糊口的讀書人,讓這些人抄錄了趙虞親筆所寫的那份傳單,然后他吩咐手下,將這些傳單送到城內大大小小的店鋪。

  包括那些掛著‘魯葉共濟’招牌的店鋪,也都收到了一份傳單,比如其中一家掛著‘黃氏布莊’橫匾的店鋪。

  黃氏布莊,是葉縣黃家的產業,掌柜姓黃,也是黃家的族人。

  片刻前,待陳才的手下來送傳單時,在店鋪內打盹的黃掌柜著實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人來搗亂呢。

  市井之間,消息走動最快,黃掌柜當然知道這些人是黑虎義舍的人,盡管這些人現如今自稱是什么‘昆陽兄弟會’的人。

  但沒有證據,連縣衙的捕頭都奈何不了黑虎義舍的人,黃掌柜這些生意人,自然不敢去觸霉頭。

  假裝不知得了,反正天塌下來有縣衙頂著。

  不過收到的這份傳單,還是讓黃掌柜感到十分意外,只見他捋著胡須,神色有些古怪地喃喃道:“奇了…這是要跟咱們做交易?”

  說著,他吩咐在旁一名伙計道:“小六,你趕緊帶著這份東西,回葉縣去見大爺和二爺,騎著驢去,抓緊。”

  那伙計似乎猜到了什么,睜大眼睛說道:“掌柜,那什么兄弟會的背后,是黑虎賊啊。”

  “你以為我不知?”

  黃掌柜瞥了一眼多嘴的伙計,抬手拍了一下后者的腦袋,沒好氣地罵道:“叫你去就去,少廢話。”

  “是、是…”

  那名伙計趕緊將那份傳單塞到懷中,噔噔噔跑出了店鋪。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黃掌柜捋著胡須所有所思。

  當晚,葉縣黃氏一族本家的二子黃紹,便帶著幾名隨從來到了昆陽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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