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待章靖醒來后,便有貼身侍衛李負向他稟報。
“將軍,昨晚派去施行疲兵之計的兵卒,似乎遭遇了山上的賊寇,以至出現了些傷亡。”
章靖皺眉問道:“怎得那么不小心?…算了,你請黃縣尉前來,我當面問他。”
“是。”
片刻后,李負便派人請來了黃賁。
見到章靖,黃賁躬身行禮,旋即便聽章靖問道:“黃縣尉,聽說昨晚騷擾山賊,并不順利?”
黃賁面色訕訕,解釋道:“怪卑職還不夠謹慎吧。”
說著,他便將昨晚騷擾山中賊寇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章靖。
昨晚戌時前后,按照章靖的吩咐,黃賁帶著三十來名官兵來到山腳下,敲打兵器大喊大叫,營造出偷襲賊寇山寨的假象。
當時山上山下一片安靜,盡管黃賁一伙只有三十來人,但聲勢倒也不小,期間黃賁依稀聽到山上傳來一些騷亂,心中自是高興。
但好景不長,山上的賊寇立刻就派了一支人手,滿山尋找他們,等到黃賁等人第三回制造聲響時,對方終于找到了他們的位置,對他們展開了攻擊。
好在賊寇方派出的人手倒也不多,在一番混亂之后,黃賁終于帶著官兵成功撤退,不過在撤退的期間,他們難以避免地還是出現了一些傷亡,前前后后估摸有十來人失蹤——大概是死了。
聽罷黃賁的解釋,章靖點點頭,也不是很在意。
打仗嘛,死人是在所難免的,作為一位將軍,他無法做到兵不血刃打贏每一場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減少己方士卒的傷亡——而昨晚的犧牲,就屬于不可避免。
當然,盡管是不可避免,但章靖還是叮囑黃賁接下來幾日要額外當心:“既然昨晚有山賊下山搜查你等,那么接下來幾日,他們肯定還會這樣做,希望黃縣尉之后幾日小心提防,莫要再讓兵卒們無謂犧牲。”
“是。”
黃賁信誓旦旦地保證,他接下來幾日騷擾山賊,喊一聲嗓子就換一個提防,保證讓山上的山賊找不到他們,空忙活一場。
章靖笑著將其送出了兵帳。
如此又過一日,待次日早晨醒來后,章靖便立即詢問李負道:“昨晚黃賁騷擾山賊,可曾有山賊追殺他們?”
“有。”
“那黃賁手下可曾出現傷亡?”
“并沒有。”李負搖搖頭說道:“昨晚黃縣尉格外小心,并未出現傷亡。”
“好!”章靖滿意地點點頭。
他并不在意山上的山賊派人追殺黃賁一伙,畢竟這招疲兵之計的精髓就在于既讓敵軍睡不安穩,又不能讓對方找到行蹤,只要山賊始終無法找到黃賁一伙的行蹤,他們派越多的人,就越發中了章靖的下懷——倘若能用黃賁一伙區區二三十人,就換來上百名山賊徹夜追捕他們,無法安歇?這還不叫賺么?
然而就在章靖欣慰之余,卻見李負表情古怪地又說道:“將軍,雖然昨晚黃縣尉手下的兵卒并未出現損失,但咱們營寨外巡邏值夜的兵卒,卻遭到了山賊的偷襲。”
“啊?”
章靖聞言一愣,面色亦像李負那般變得有些古怪。
難道是那群山賊抓不到黃賁等人,心中火起,便拿我方營寨外巡邏的兵卒出氣?這可真是…
章靖苦笑著搖了搖頭。
當日,為了配合疲兵之計,章靖與馬蓋、黃賁、高純三位縣尉相約佯攻黑虎寨,目的只有一點,就是要讓黑虎寨的山賊不能在白晝補覺。
數百名官兵氣勢洶洶地殺上半山腰,以那座已成廢墟的黑虎寨舊寨為據點,嘗試攀登山頂。
就像章靖所猜測的那樣,山上的賊寇果然派人前來阻擊,雙方在一整片林中出現僵持。
期間,黃賁、高純、馬蓋幾人按照章靖的吩咐,每隔一段時間就嘗試發起一次進攻,驚擾對面的山賊。
一直到臨近黃昏,官兵們這才再次下山去。
等到戌時前后,便又有黃賁手下的官兵悄然靠近山下,施行騷擾之策。
白天佯攻、夜里佯襲,章靖絲毫不給對面的山賊喘氣機會,就是要讓他們時刻繃緊神經。
而對面的山賊似乎也是為了報復他,每日夜里都派人下山,這些山賊頭幾日還會尋找黃賁等人的行蹤,但之后幾日,他們干脆就直接對官兵營寨外的巡邏兵卒下手,弄得負責夜間巡邏的兵卒頗為擔驚受怕。
對此,章靖也覺得頗有意思,他對李負說道:“山上那個‘謀者’,肯定已看穿了我的疲兵之計,你看這幾日夜里,他干脆都不派人尋找黃賁等人了,就專門對我方營寨外的巡邏兵卒下手,他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這個人,有點意思。”
不得不說,在章靖等人施行疲兵之計的近幾日里,黑虎寨每夜都派人下山,抓捕在官兵營寨外巡邏的衛士。
可憐那些舉著火把在夜里巡邏的衛士,往往都是走著走著,迎面就射來幾支箭矢,然后就有一群山賊朝他們發起偷襲。
敵暗我明,這簡直就是無法防范。
雖然章靖對此也設下了一些埋伏,比如請高純派人埋伏在夜里,只要有巡邏兵卒遭遇襲擊,便立刻出動給予支援,并趁勢追殺那些山賊。
但此舉的效果并不明顯,那些山賊很狡猾,一旦得手后立刻撤退,倘若是發現中了埋伏,那更是逃得飛快,以至于官兵們亦拿這群山賊毫無辦法。
因此章靖才覺得,這是黑虎寨內那名‘謀者’針對他的疲兵之計所做出的反擊。
著實有點意思。
李負點點頭,旋即又問道:“那將軍猜到他派人抓捕我方巡邏衛士的目的了么?”
聽到這話,章靖陷入了沉思。
沒錯,頭幾日并不明顯,但隨著一天天過去,他逐漸發現,黑虎寨那名謀者派出的山賊,似乎目的在于抓捕巡邏的兵卒,而不是將其擊殺。
平心而論,擊殺可要比抓捕便捷地多,當場殺死,任其曝尸荒野即可,但抓捕的話,卻還要將其擄走,章靖懷疑這其中肯定有什么目的。
“會不會是那群山賊試圖拿俘虜的兵卒換回他們被俘的人?”李負猜測道。
“有可能。”
一想到營寨內還關押著幾十名山賊,章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個猜測,并不是沒有可能,但問題是,黑虎寨的山賊就真的那么仗義?不怕險阻也要救回他們那些被俘的同伴?
還是說,這其中還有什么陰謀?
章靖個人偏向于后者,但暫時他還猜不透對方的用意。
五月十八日前后,即章靖施行疲兵之計大概十日左右,山下的官兵,已逐漸變佯攻為嘗試性的攻寨,只等黑虎寨的山賊陷入疲倦而發起總攻,但很可惜,趙虞早早就看穿了官兵的疲兵之計,以至于章靖的意圖未能得逞。
而在此情況下,趙虞與郭達等人所準備的事,也準備地已經差不多了。
當日辰時前后,郭達捏著一疊紙來到了趙虞的屋內,將手中的紙遞給趙虞。
這可不是一般的紙,而是郭達強行要求那些官兵俘虜簽下的認罪書。
這幾日,陳陌、褚燕二人帶人每晚都下山抓捕官兵,每一名官兵被抓上山寨后,就只有兩條路擺在他們面前:要么簽署認罪書,成為黑虎寨的內應;要么就去死。
在得知還有活命的希望時,大多官兵都選擇簽下了認罪書。
接過郭達遞來的那一疊認罪書,隨便看了兩眼,趙虞笑著對前者說道:“好了,派人去跟官兵交涉吧。”
郭達點點頭,當日便派人下山,以箭書的方式將消息傳遞給官兵的巡邏兵卒。
那些巡邏的官兵得到這份箭書,不敢怠慢,立刻告知高純、黃賁、馬蓋三位縣尉。
“黑虎寨要求換俘?”
在看到那份箭書的內容后,高純、黃賁、馬蓋三人面面相覷。
他們當然知道這幾日他們的手下有不少人被黑虎寨的山賊俘了去,他們原本還以為有什么詭計,卻不曾想,對面居然是打算用這些俘虜交換他們被抓的同伴。
“嘿,還真是仗義啊。”黃賁譏笑道。
然而,譏笑歸譏笑,是否要答應黑虎寨的換俘要求呢?
汝南縣尉黃賁當場拒絕:“怎能向惡賊妥協?不能答應!”
葉縣縣尉高純搖頭道:“世事無絕對。雖說確實不可向惡賊妥協,但黑虎寨里確實有咱們的兵卒,難道要放任他們不顧么?連這群賊寇都想方設法要救回他們的同伴,倘若咱們見死不救,你讓營中的兵卒如何看待我等?”
就在黃賁與高純爭議之際,章靖反復看著那份箭書。
身為一名將軍,他并不排斥與敵人交換俘虜,畢竟換回的不單單只有被俘的士卒,還有軍心與士卒的擁護度,因此只要不是關鍵時候,與敵人交換俘虜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深思的,是這換俘背后的用意。
對面那名謀者想要換回被他官兵所俘的幾十名山賊,這本身沒有問題,但問題是,黑虎寨多了幾十名山賊,就能改變整個局勢了么?
當然不能,就目前的局勢來看,就算多了幾十名山賊,黑虎寨依舊處于絕對下風。
既然無法改變大局,對面那謀者花費巨大精力,叫手下山賊抓捕巡邏官兵,現在又提出了換俘的要求,其目的何在?
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坐在帳內的馬蓋,章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猜測。
“答應換俘,怎能對那些兵卒不管不顧呢?”
他立刻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