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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虞從地牢出來后,他看到郭達就站在地牢外等著他。
“完了?”郭達隨口問道。
趙虞點點頭,走到郭達身邊:“讓郭達大哥久等了。”
“哪的話。”郭達不在意地擺擺手,一邊呆著趙虞返回住處,一邊隨口問道:“他與你說什么了?”
趙虞也不隱瞞,如實說道:“他問我,為何要救他。”
聽到這話,原本不怎么在意的郭達也產生了幾許好奇,忍不住說道:“倒是。…阿虎,你為何要救他?”
趙虞笑了笑,解釋道:“大概是覺得可惜吧。…這一行的,逞強好勇的比比皆是,但真正有遠見、有智略的卻沒幾個,我尋思著,那陳祖是少有的能與郭達大哥相提并論的人,這般草率就死了,實在過于可惜。”
聽著趙虞不動聲色的恭維,郭達心中高興,笑著說道:“哈哈,阿虎莫抬舉愚兄了,愚兄算什么有遠見、有智略的人?”
說著,他看了看左右,忽然停下腳步,壓低聲音問趙虞道:“你想收復他?”
趙虞點點頭,同樣低聲說道:“唔。…若是咱們能收復他,日后肯定大有裨益。”
郭達當然能聽懂趙虞所說的‘咱們’,指的并非是他黑虎寨,而是他們這個三人小團體。
鑒于趙虞時不時的挑撥,雖然郭達目前還未下定決心徹底與楊通撕破臉皮,但楊通偏袒投奔派的種種舉動,也讓郭達對這位曾經的老大心生了疏遠,因而產生了自保的想法——拉攏趙虞、拉攏牛橫,三人私底下結成一個小團體,這其實也意味著郭達已產生了危機感,想要自組一股力量自保。
“你確定那陳祖會真心投奔咱們?”他低聲問趙虞道。
趙虞笑了笑,回答道:“真心嘛,未必,只能說各取所需吧。”
“…”郭達聞言皺起了眉頭。
他當然聽得懂趙虞所說的各取所需是什么意思,他擔心這件事最終會成為姑息養奸,畢竟陳祖對他黑虎寨上上下下的人,那可是抱著恨意的。
他隱晦地提醒趙虞道:“萬一那陳祖學勾踐,咱們就麻煩了…”
趙虞笑了笑,說道:“咱們又不是夫差。”
咱們又不是夫差…
這句話完全可以做出兩個截然不同的解釋,郭達看了一眼趙虞,沒有追問下去。
將趙虞送到新的住處,也就是自己那屋的隔壁,郭達笑著與前者告別。
目視著郭達朝著他揮揮手,繼而走入隔壁那間屋內,趙虞亦轉身走向了自己新的住處。
此時在他的新住處前,一幫郭達手底下的山賊仍蹲在一起聊天,唯獨陳才抱著雙臂倚在門旁,一雙眼睛看著屋內。
他這是在…看靜女么?
趙虞莫名地心中一緊,連忙上前打了聲招呼:“陳才大哥。”
“阿虎啊,回來了?”
陳才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朝著趙虞點點頭。
趙虞借機試探道:“陳才大哥,怎么了?”
出乎趙虞的意料,陳才朝著他招招手,待前者走近后,他朝屋內努努嘴,壓低聲音說道:“阿靜…他方才說要洗一洗手上的血,我就叫人給他打了盆水,然后,我就見他站在那發呆,跟失了魂似的。我估摸著有小一刻時辰了…我小時候聽鄉里的老人說,失了魂的人不能去驚擾,否則魂魄就回不來了,我也不敢去叫他。”
在聽陳才解釋的時候,趙虞轉頭看向屋內,果然看到靜女站在屋內一側,一雙手伸在木架上的木盆里,整個人一動不動,看上去確實不對勁,也難怪陳才不敢去驚擾。
微微嘆了口氣,趙虞對陳才解釋道:“大概是今夜受到了驚嚇。”
陳才理解地點點頭,畢竟他也明白,殺人對于趙虞、靜女這樣的年紀來說,確實是一件很難輕易釋懷的事,更別說這兩個小子今晚還差點丟了性命。
想到這里,他刻意壓低聲音對趙虞說道:“那你好好勸勸你兄弟。…老大怕寨里還有漏網之魚,吩咐我這幾日帶人在你屋外守著,回頭我去弄點酒,與弟兄們再喝點,你有什么事就喊我們。”
趙虞有點過意不去:“這怎么好意思…”
“自家兄弟客氣什么?”陳才爽朗一笑,旋即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弟兄,如今可都指望你能相助老大了…對了,晚上別閑咱們幾個吵,有幾個家伙喝醉酒就喜歡叫嚷。”
“怎么會呢?”趙虞笑了笑。
不得不說,在經歷過吳進等人的叛亂后,他還真有點發虛,生怕再經歷一次像今晚這樣險些丟掉性命的經歷。
有陳才幾人守在屋外,對他來說簡直就跟吃了定心丸一般。
與陳才告別后,趙虞走入屋內,反手輕輕關上屋門。
在屋內搖曳的燈影下,趙虞看著靜女呆呆站在木架上。
他輕輕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打了聲招呼:“阿靜?阿靜?”
連喊兩聲沒有反應,趙虞壓低聲音又喚道:“靜女?”
聽到這,靜女這才反應過來,惶恐地轉頭看來,看到是趙虞站在身邊,她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兄長回來了?”
她的面色十分正常,正常地讓趙虞都感覺都點不可思議。
要知道就算換做是他,也無法立刻就放下殺了人的那份罪惡感。
然而靜女,一個僅十三歲的小姑娘,卻遠比他想象的堅強。
看著靜女繼續洗手的舉動,趙虞試探道:“你…干嘛呢?”
“我在洗手啊。”
靜女一臉困惑地解釋了一句,旋即,聲音逐漸放低:“手上…挺臟的。”
唔…看來也不是完全放下了。
趙虞知道,其實靜女并不是覺得手上臟,而是她想洗掉手上的血。
在她殺死那名山賊時,濺到她手上的血。
而這也意味著,靜女此刻的心情,未必如她表現出來的那般鎮定。
不過即便如此,對于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來說,也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對了,兄長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她問趙虞道。
快么?
趙虞暗自嘀咕了一句。
方才他與郭達先去見了楊通,隨后又到地牢見了陳祖,少說也過了半個時辰,可聽靜女的語氣,仿佛趙虞出門轉了一下就回來了。
很顯然,她在洗手時失神了,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趙虞也沒有詳細解釋,相比之下,靜女身上那沾染著鮮血的衣物,那才是大問題。
想了想,趙虞盡量不刺激到她,用柔和的口吻說道:“入睡前,清洗一下身體,換身衣物怎么樣?”
被趙虞提醒,靜女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見自己身上的衣物上沾滿了血跡,她的面色果然變得惶恐而不安起來。
她抬頭看向趙虞,臉上充滿了不安與不知因為什么的哀求。
趙虞瞬間就明白了,連忙解釋道:“順便我也想清洗下。”
聽到這話,靜女臉上的惶恐之色這才逐漸退去,但依舊帶著幾分不安。
讓屋外陳才的手下幫忙打了兩桶水,趙虞在屋內的火爐上燒開了水。
待一切準備就緒后,趙虞站在窗口替靜女把風。
在屋內昏暗的油燈下,靜女默不作聲地脫下衣物,稍偏白皙的肌膚上,一處處淤青清晰可見。
尤其是背部,那里有一大片淤青。
看到這些,趙虞莫名的心疼。
不得不說,當時他飛身撲向那名山賊的前后,他心中最恐懼的并非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怕靜女有何不測。
畢竟在這世上,她或許已是他唯一的親人。
“兄…長?”
注意到趙虞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瞧,靜女臉上有些羞紅,變得倒是有些像平時的的她了。
趙虞勉強一笑,轉過了頭,但心中卻莫名的憤怒。
…死不足惜!
他暗自咒罵著那個已死的山賊。
隨后,待靜女洗完后,趙虞亦清洗了一番,期間靜女想要幫他,但趙虞拒絕了。
倒不是為了避嫌,只是他知道靜女其實傷的比他重,她可是被那個該死的山賊提起來往墻上撞了又撞,至今趙虞都不敢相信,靜女當時是怎么咬牙堅持不松口的。
看到她身上的淤青,看到她稍一動彈就痛地直皺眉,趙虞著實心疼壞了。
等到二人入睡時,屋外的天色已蒙蒙亮。
二人躺在榻上,靜女偎依在趙虞懷中,說實話這個姿勢,讓他倆都感覺身上劇痛不已,但摟在一起,至少能讓他們得到心安。
也不知是因為昨晚的驚險經歷,亦或是身上的劇痛導致,明明一晚沒睡,但趙虞與靜女卻始終睡不著。
忽然,靜女小聲問道:“少主,你不會不要靜女的,對嗎?”
趙虞愣了愣,反問道:“為何突然這么問?”
“我…我…殺人了…”靜女斷斷續續地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哽咽。
趙虞摟緊了靜女,輕輕撫著她的頭發。
他知道,與一般的窮苦人家的子女不同,靜女受他母親周氏精心培養,因此有著非常正直的價值觀,就像她堅決認為山賊就是惡人一樣,殺人對于靜女來說,同樣是無法寬恕的惡行。
為了減輕靜女心中的負罪感,消除她的迷茫,趙虞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說道:“傻瓜,咱們不殺他,他就把咱倆都殺了。你希望看到我死么?”
“不要…”靜女急切地打斷,語氣中帶著莫名的惶恐。
趙虞笑了笑,寬慰道:“所以我就說,你殺了他,就是救了我,救了咱們倆。…你沒有做錯,靜女。”
“殺了那人,就是救了少主…”靜女喃喃自語著。
聽著靜女的喃喃自語,趙虞微微嘆了口氣。
他覺得,恐怕得有段時間,靜女才能從這個噩夢中走出來。
他心疼地又摟了樓懷中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