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趙、鄭兩家米價之戰,很快就傳遍河南,趙家也因此名聲大噪。
但總的來說,趙、鄭兩家的斗爭,也僅僅好比在池塘中丟下了一顆石子,盡管一時激起波紋,但終究會歸于平靜,或者說,被更大的波瀾所蓋過。
或許此前有人會覺得奇怪,像王尚德那樣現實的將軍,怎么會對趙、鄭兩家在汝陽乃至汝水諸縣的米價戰爭視若無睹呢?按照這位王將軍的秉性,就算他很欣賞趙虞,也不會放過這次絕佳的機會,肯定會介入其中,低價收購趙、鄭兩家的米糧,怎么會從頭到尾都不出面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今年五月的時候,王尚德就像他當初對趙虞所說的那樣,率領宛城軍展開了對南郡的討伐,哪有閑工夫關注汝陽與汝水諸縣的事?
南郡,跟宛南差不多,其實并不算什么難以攻克的地方,它只是王尚德討伐荊楚叛軍的開幕而已。
近幾年來,宛南也好,南郡也罷,都是王尚德與荊楚叛軍相互攻擊的緩沖地,王尚德作為王氏一族最有才能的將軍,雖然曾率領麾下精兵猛將幾次打下南郡,甚至于高奏凱歌一路打到大江,與荊楚叛軍隔江對峙。
但遺憾的是,正是這條大江,幾乎每次都成為了王尚德的阻礙。
每次王尚德率領軍隊打到這邊,都因為無法攻過對面而陷入僵局,在這邊與叛軍僵持數月,最終因為糧食不足而不得不撤回,隨后叛軍趁機反撲,再次占據南郡。
就這樣,宛南與南郡,幾次來回易主。
而這次,王尚德能否突破大江的險阻,順利攻入荊楚呢?
誰也無從得知。
六月初,趙虞帶著靜女、張季、馬成幾人回到魯陽縣,又恢復了以往悠哉愜意的生活,他除了時不時地去鄭鄉工點看看,看看當地的難民狀況,看看璟公渠的挖掘進度,其他的時候,他就關注著宛城軍的進展。
據他所知,宛城軍如今的戰況,說實話并不樂觀。
首仗,南郡,沒什么好說的,南郡跟宛南一樣,作為宛城軍與荊楚叛軍之間的緩沖地,幾乎已被戰火摧毀殆盡,單單王尚德每一兩年就要打一次南郡,更別說荊楚叛軍的反撲。
有意思的是,倘若有人仔細分記錄,那么不難看出看出,其實荊楚叛軍反攻南陽郡的次數,要比王尚德揮軍南下的次數更多。
難道荊楚叛軍竟要比王尚德的宛城軍實力更強?
這當然不可能,否則不至于每次都被王尚德帶兵打到大江沿岸。
但荊楚叛軍的韌性,卻著實是不可小覷。
雖然趙虞對荊楚叛軍了解的不多,但據他所知,荊楚叛軍是直接以‘推翻暴晉’為口號的,光這一點,就區別于晉國絕大多數的叛亂。
但有關于荊楚叛軍的事,趙虞著實不好多說,原因就在于立場尷尬。
仔細想想,在晉國國內貴族、世家階級土地兼并異常嚴重的情況下,荊楚叛軍將貴族、世家的土地分發給無地的農民,從內心出發,趙虞其實是支持的。
但尷尬的是,他魯陽趙氏就是晉國的貴族階級,是既得利益者之一,別看他們全家實際上就四口人,但卻享受著‘食兩千戶’的待遇,更別說他們家還有幾千傾的田地——這些田地都是當地人因為各種原因而陸陸續續轉賣給鄉侯府的,也并非不能視為土地兼并的例子。
換而言之,哪怕他一家在什么都不做,在這魯陽地面上,幾乎也不可能出現比他家還要富有的家族。
這就很尷尬。
倘若荊楚叛軍攻破魯陽,他們會看在魯陽鄉侯平日里善待平民的份上,寬容地對待他家么?誰也不能保證。
除了關注王尚德率軍平叛,趙虞依舊將其余的精力投在對縣內各處工點的關注上。
說到魯陽縣,鑒于汝水諸縣恢復了對魯陽縣的錢糧資助,魯陽的倉庫寬裕了,縣令劉緈劉大人出手也闊綽了許多,一口氣增設了好幾處工點,用來安置陸續涌入魯陽的難民。
甚至于,他決定與葉縣聯手修繕通往宛城的官道,以方便兩縣與宛城軍市的通商。
這個決定,非但得到了葉縣縣令毛玨的支持,也得到了魯葉共濟會的支持。
不過最直接關乎魯陽、葉縣兩地百姓生計的,還是在于劉緈與毛玨兩位縣令大力支持小家庭、小作坊作業,同時要求魯葉共濟會不得打壓。
比如種植的桑麻、豆菽,獵獲的獸皮、獸骨,甚至個人打造的木器,等等等等,縣衙出面鼓勵,魯葉共濟會出面收購,從當地百姓手中得到這些零散的原料,制作成成品,或者干脆收購成品,待積累至一定數量后,一致轉售于宛城。
而魯陽、葉縣兩地的米價,則因為魯陽趙氏的關系,平穩地維持在兩百錢一石的價格,盡管今年陸陸續續又有許多的難民涌入魯陽、葉縣兩地,對當地的口糧造成了一些的沖擊。
總而言之,在縣衙與魯葉共濟會的合力下,魯陽、葉縣兩地百姓手中的余錢與余糧逐漸增多,而在這個過程中,作為魯葉共濟會會長的魯陽趙氏,或者說魯陽鄉侯府,也無法再像那樣低調,逐漸成為了魯陽、葉縣兩地人茶余飯后的談論對象。
或有人議論當初趙、鄭兩家發生在汝陽以及汝水諸縣的斗爭…
或有人議論魯陽鄉侯府的種種善行…
或有人議論魯陽鄉侯膝下那個聰慧過人的二公子…
不一而足。
鄉侯府的名氣,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回到了魯陽鄉侯剛剛聯手葉縣縣令毛玨揭穿前魯陽縣令孔儉罪行的那會兒。
名聲之下,自然也難免會有說媒的人爭相上門,畢竟魯陽鄉侯有兩個兒子,且這兩個兒子都尚未婚娶。
且不提魯陽鄉侯父子三人對此作何想法,周氏倒還真是替小兒子趙虞精挑細選起來。
想來也是,周氏原本就擔憂趙虞的婚事,畢竟趙虞是二子,不受外界重視也是理所當然,是故她才早早替兒子做了準備,培養靜日后作為兒子的侍妾,無論如何娶的妻子如何,最起碼能讓兒子有個可以信賴、可以寄托的女人,可沒想到的是,她兒子的聰慧超乎她的預期,以至于她兒子年近十一歲,便陸續有人上門說媒。
這可歡喜壞了周氏,非但親自接見登門而來的說媒人,甚至隔三差五地就在飯桌上向趙虞提起,直說這家姑娘不錯,那家姑娘也蠻好,說得趙虞都有些心慌。
他忍不住對母親說:“娘,孩兒才十一歲,過了年也才十二歲…”
“對呀,可不早了。”周氏笑著說道:“咱們先挑著嘛,免得被別家搶了先…”
趙虞覺得,合著母親就準備廣撒網,看看誰家大魚愿意跳到這網里來,然后她在慢慢挑。
母親的意見,趙虞不敢違抗,只好求助于父親。
于是有一次他私底下對魯陽鄉侯抱怨道:“爹,娘說那些的時候,你就不能幫孩兒勸一勸么?”
魯陽鄉侯看了一眼兒子,奇怪問道:“既然你不愿意,何不自行向你娘提出呢?”
“我不想惹娘生氣。”
魯陽鄉侯點點頭,旋即平靜地反問兒子:“哦。…那你為何又覺得我想呢?”
看了一臉父親,趙虞竟啞口無言。
惹不起,那就只能躲了,于是趙虞隔三差五便帶著靜女、曹安、張季、馬成四人跑到鄭鄉,一邊監督璟公渠的挖掘進展,一邊暗自希望母親能逐漸冷靜下來,莫要急著幫他找媳婦。
十月,魯陽、葉縣兩地忙于收成,而此時,有一支隊伍來到了葉縣的東城門。
這支隊伍僅僅只有一輛馬車,但馬車旁卻有多達十名身披皮甲的衛士跟隨保護,令人震撼的在于,這十名衛士,都有馬匹代步。
這一看就知道絕非尋常人物。
“誰啊這是,魯陽鄉侯都不至于如此招搖。”
值守城門的縣卒忍不住嘀咕了兩句,帶著幾個人上前將隊伍攔下,問道:“你等從何處來,出示路引。”
聽到這話,那些衛士均露出不快之色,但卻沒有人做出什么異常的舉動。
此時,駕馭馬車的馬夫從懷中取出一份路引,遞給了縣卒。
可能那名縣卒不怎么認字,皺著眉頭看了半天也沒瞧出個結果,馬夫便笑著解釋道:“這是郾城簽發的路引。”
縣卒皺著眉頭瞧了幾眼那馬夫,用手中的長矛拍拍車廂,問道:“車上的是誰?”
“是我家老爺。”
“叫什么?”
“我家老爺姓童名諺。”ps:書友‘剪窗’客串。
“童諺?”縣卒念叨了兩句,旋即用手中長矛挑起了車簾,果然見車內坐著一名目測三十余歲的男子。
可能是見縣卒無禮挑起車簾,那男子雙眉一皺,身上仿佛涌出一股無形的氣勢,讓那名縣卒嚇了一跳:“你…”
然而當這名縣卒仔細去看時,卻見對方滿臉堆笑,再無方才的氣勢,眼神亦不似方才那般銳利。
“這位,在下的路引有什么問題么?”名為童諺男子微笑著問道。
縣卒盯著男子看了半響,也沒看出什么端倪,在盤問了幾句后,便將這支隊伍放入了城內。
進城之后,童諺打發了隨行的衛士,僅帶著一名衛士來到了城內一間酒肆,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安靜地吃起了酒菜。
而此時,從旁兩名酒客正在談論的話題,引起了他的注意。
招來店內伙計囑咐了兩句,他起身坐到了那一桌,在那兩名酒客不解的目光下,微笑著問道:“在下初來貴縣,觀兩位似乎對此地頗為熟悉,能否與在下說說當地的事?”
那兩名酒客臉上露出幾許不快,正要說話,卻見店內有兩名伙計,將一大盆肉,一大壺煮熱的酒擺在桌上,解釋道:“這酒肉,乃是這位客人請你們二人的。”
看著那白花花的切肉,看著大壺的酒,兩名酒客咽了咽唾沫,一改方才的不快,連聲說道:“當然當然,不知足下想要聽些什么。”
只見男子身體微側,一手撐著長凳,一手平放于桌上,身形微微前傾,湊近二人。
“我就是想聽聽,兩位方才口中所談論的…魯陽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