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正文————
眼瞅著魯陽鄉侯攥著戒尺的右手時而青筋迸現,趙虞心中亦有些忐忑。
他這年紀,萬一被老爹抓住打屁股,這多丟人啊…好吧,其實在外人看來沒那么嚴重。
不過見父親因為自己一句話有所遲疑,趙虞還是趕忙討好:“爹,其實孩兒不是想隱瞞,孩兒這不是怕您勞累,想給您分憂么?”
“分憂?”魯陽鄉侯瞥了一眼兒子,冷笑道:“我最大的憂就是你!…無法無天!”
“是是是,爹您教訓的是。”趙虞低眉順目地連連點頭,旋即又故作無奈地說道:“可事已至此,爹您就算是把孩兒打死,也無法改變了呀…再者,您為何不問問情況呢?孩兒自認為還是比較順利…”
魯陽鄉侯聽罷微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兒子。
他這次殺到汝陽找到兒子,就是因為得知這小子在沒有與他商量過的情況下,擅自在汝陽開了家店鋪,跟汝陽鄭氏面對面地干了起來,但究竟情況如何,一路上既擔心又氣憤的他,倒還真無暇去想。
眼下看這小子得意洋洋的樣子,似乎局面還不錯?
“那你就說說當前的情況。”他沉聲說道。
“好好…爹,您一路上辛苦了,我替您拿著戒尺。”趙虞點點頭,討好地伸手想要接過父親手中的戒尺。
魯陽鄉侯瞥了一眼兒子,自顧自將戒尺放到一旁,淡淡說道:“不必了,待會指不定還能用上。…說吧。”
趙虞干笑了兩聲,遂向魯陽鄉侯講述起了他回敬汝陽鄭氏的辦法,從他正月里向汝陽縣令王丹討要了憑證與一些店鋪的地契,再到今日與鄭家展開了糧米價格戰,雖然魯陽鄉侯很不滿意兒子擅作主張的行為,但他不能否認,這小子做事真的很是縝密,很難想象還僅僅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不過…
“這就是你的計劃?”
他皺眉看著兒子,問道:“壓低米價,迫使鄭家亦降低米價,似這般殺敵一千、自損一千的做法,就是你引以為傲,用來回敬鄭氏的辦法?”
說罷,他伸手去摸那把戒尺,結果摸了兩回都沒摸著。
他困惑地轉頭去看,卻愕然發現那柄戒尺竟不翼而飛了。
這車內就我父子跟…
魯陽鄉侯轉頭看向靜女,卻見靜女面帶驚慌地坐在角落,坐著筆直,一雙小手背在背后,待他目光看去時,小姑娘驚慌失措地低下了頭。
說實話,本來魯陽鄉侯就能從丫頭的腦袋后看到戒尺的一端,而靜女這一低頭,無疑就暴露地愈發厲害了。
好靜女!
而此時,他兒子趙虞心中卻在稱贊忠心侍女的護主行為,同時趕緊將父親的注意力拉回來:“爹,您別著急啊,這只是第一步。…都怪曹管事,他也太謹慎了,就只運來二百石米,這二百石米能頂什么用啊?其實就算父親不來,孩兒也準備回去了,回去跟曹管事商量商量…”
說著,他瞥了一眼父親,立刻改口道:“當然,也會跟父親商量。”
魯陽鄉侯瞥了一眼兒子,旋即皺著眉頭沉思道:“你的打算,我大致清楚了。…同樣賤賣糧米,你可以從宛城軍市彌補損失,而鄭氏…呵,怪不得你要叫曹安在魯陽、葉縣傳播對鄭氏不利的傳言,挑唆兩縣縣人聯合抵制鄭氏,看來早在去年,你就已經想到了后續…換而言之,在為父對你說要從長計議的時候,你嘴上說著是是是,可心里,早就已經拿定了主意,是這個意思吧?”
“爹,您這話說得孩兒真不好意思,孩兒哪有爹您說的那么聰慧。”
“我沒在夸你!”魯陽鄉侯瞪了一眼兒子。
他原本想拿戒尺再嚇唬嚇唬這小子,可考慮到戒尺已經被靜女那護主小丫頭藏起來了…
話說…今日才發現,這小丫頭似乎并不是很聰明啊,她是真的沒發現,那戒尺豎起來比她坐直還要高出一截么?
表情古怪地回頭瞧了一眼靜女,魯陽鄉侯微微搖了搖頭,旋即轉頭看向兒子,沉聲說道:“好吧,你的辦法,不能說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的蠢辦法,但也談不上有多聰明,倘若那鄭氏當真會被你一間店鋪所擊倒,那他就不配稱作河南的名門望族。…以你的聰慧,我不信你不明白這個道理,是故,老老實實把你心中的籌劃,通通告訴我。”
聽到這話,趙虞也不管適合不適合,趕緊拍老爹馬屁:“不虧是爹,孩兒的想法居然如此輕易就被您看穿了…”
玩笑歸玩笑,他還是附耳對父親說出了自己后續的打算。
起初魯陽鄉侯聽得微微點頭,可聽到最后,他用仿佛見了鬼似的目光瞅著兒子,雙目滿是震撼。
“爹,這個主意不錯吧?”趙虞笑嘻嘻地問道。
何止是不錯!按照此子的計策,汝陽鄭氏這回恐怕當真要吃血虧!這小子,就算得祖宗庇護,這也…
瞥了一眼頗有些得意的兒子,魯陽鄉侯故作鎮定地捋著胡須,借此緩解心中的震撼,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道:“還行吧,姑且算是一個還不錯的主意。”
“那…孩兒就繼續了?”趙虞試探道。
聽到這話,魯陽鄉侯的臉上又浮現了幾許猶豫。
此時此刻,他已經不擔心斗不斗地過鄭家的問題了,他反而忍不住要替鄭家感到擔心,別到時候因為意氣之爭,把百年家業砸在他兒子手里,問題是,兩家真的一定要弄得不可開交么?
仿佛是猜到了父親的心思,趙虞低聲勸道:“爹,以斗爭求和平,和平方能長久。…爹你想跟鄭氏和解,但最起碼得讓他們正視我趙氏,施舍來的和解,別說鄭氏不肯,就算他們肯,爹您又肯跪著接受么?”
聽到兒子的話,魯陽鄉侯徐徐地點了點頭。
“去做吧。…都已跟鄭氏撕破臉皮了,為父還能說什么。”
“父親英明!”
當日,趙虞帶著靜女與張季,跟父親魯陽鄉侯一起離開了汝陽。
兩日后,在魯陽鄉侯默許的情況下,大管事曹舉再次派人運糧前往汝陽,用五十輛馬車前后運了兩趟,運了共一千石。
這一千石糧米進入汝陽城,汝陽城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原本他們見趙氏跟鄭氏虎頭蛇尾地斗了一日后,兩家再沒動靜,誤以為兩家私底下已經言和,只是不知為何沒有將米價恢復如初。
可這次趙氏一口氣運來一千石米,這氣勢洶洶的架勢,哪里像是跟鄭家言和的樣子?
看熱鬧的汝陽人都差直接喊出口了:快打起來,快打起來!
想想也是,趙、鄭兩家約是打的兇,他們才愈發受益。
此時,汝陽侯世子鄭潛亦得知了趙氏又運來一千石米的消息,心中不以為意。
畢竟趙氏米鋪的價格依舊是一百五十錢一石,這個價格,他鄭潛縱使奉陪到底,也毫無壓力。
相比之下,鄭潛更在意的是趙氏父子——魯陽鄉侯從未在汝陽路面就算了,他那個年幼卻狡猾的二子趙虞,這幾日也不知去了何處,這才是讓鄭潛感到顧忌的。
恐怕鄭潛萬萬也沒有想到,就當他在汝陽西街那間鄭氏米鋪苦苦等著趙虞再次露面時,趙虞卻在大管事曹舉的隨同下,按順序拜訪汝水諸縣的縣令。
所謂汝水諸縣,其實就是泛指汝水沿岸的幾座縣城,比如臨汝、輪氏、汝陽、陽人、郟縣、汝南等等,其中,汝陽、陽人、汝南三縣乃是大縣,其余則是小縣。
當然,即便是小縣,因為緊挨著汝水,水運便利,且周邊又有大縣,因此幾乎個個與魯陽相當。
而趙虞拜訪的第一站,即是輪氏縣縣令翟育,翟恭和。
輪氏縣位于汝陽與陽人——或稱陽城之間,看地理位置就知道,這個縣位于汝陽鄭氏家族的包夾范圍內,畢竟它西邊即是汝陽,是汝陽鄭氏的府邸所在,而東邊則是陽城,陽城縣縣令鄭州、鄭子象,就是鄭氏家族的一員。
正因為如此,當得知魯陽趙氏的二子攜大管事曹舉前來拜訪時,這位翟縣令第一反應是不見。
畢竟在上一回汝陽侯府邀請他們時,魯陽趙氏明擺著是跟汝陽鄭氏交惡的,他再接見魯陽趙氏的人,那不是得罪了鄭氏么?
但一轉念,這位翟縣令又想到了近段時間隔壁汝陽縣令王丹、王奉忠的異常——明明此前他們汝水諸縣相約聯手斷絕給予魯陽縣的錢糧資助,可二月上旬那位王縣令也不知怎么想的,自己偷偷摸摸又派縣尉嚴遠到魯陽送錢糧去了。
因為兩縣挨著近,翟育得知這個消息簡直懵了。
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何平日里與鄭氏關系不錯的王丹,忽然會毫無征兆地倒向魯陽縣。
想來想去,他覺得關鍵原因肯定是在魯陽趙氏身上。
考慮到這一點,這位翟縣令接見了趙虞與曹舉,雖說鄭家他得罪不起,可倘若魯陽趙氏真能夠迫使汝陽縣令王丹倒戈,那他同樣也得罪不起啊——畢竟那位王縣令背后的勢力,他也是清楚的。
因此,這次接見趙虞與曹舉二人時,這位翟縣令還是比較客氣的,一口一個二公子,禮數十足。
直到趙虞講出他此番的目的是希望翟育允許他趙氏在輪氏縣城內開設店鋪時,這位翟縣令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傻子都能猜到,這位趙家二公子肯定是為了對付鄭家。
“這個、這個…”
翟縣令為難了,搓著手不知該如何婉言回絕。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趙虞笑著說道:“汝陽的王公,早已經允許我趙氏入他縣城開鋪行商,翟公還猶豫什么呢?”
“誒?”
翟育面露震驚之色。
僅片刻工夫,待趙虞與曹舉告別這位翟縣令時,他已順利達成了目的,拿到了在輪氏縣開設店鋪行商的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