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宛城離開后,王直徑直向北返回汝陽。
考慮到路程原因,他這次仍然選擇走魯陽這條路,但與來時相比,回程時他謹慎了許多,他甚至不敢進魯陽的縣城,只是吩咐幾個衛士到城內購置了些酒肉,甚至于,還叮囑他們莫要透露底細。
不得不說,原本前往宛城軍市通商是一件好差事,但魯陽全境對汝陽的抵制,使得王直在這次旅途中吃足了苦頭。
二月十八日,王直帶著隨從的仆從與衛士回到了汝陽,回到了汝陽侯府。
回到侯府后,他第一時間找到了世子鄭潛。
世子鄭潛原本沒有在意什么,瞧見王直后甚至還跟他說笑:“你初三從府里出發,今日都二月十八日了,這才返回侯府,說,是不是在途中偷懶了?”
他隨口的一句玩笑,但王直卻實在笑不出來,他壓低聲音說道:“世子,那魯陽趙氏,似乎是要跟咱們斗的樣子…”
“魯陽趙氏?”鄭潛愣了愣,這才意識到王直指的是魯陽的鄉侯趙璟。
“你怎么知道的?”他好奇問道。
見此,王直遂降低聲音將他此行的所見所聞告訴了鄭潛:“我此番路過魯陽時,親身經歷魯陽人對我汝陽的排擠與抵制,我打聽原因這才知道,正是那魯陽趙氏父子,將我侯府出面要汝水諸縣斷絕給予魯陽錢糧資助的事,傳了出去,傳得魯陽人人皆知,而魯陽也因此深恨我汝陽,深得我汝陽侯府…”
“…”鄭潛微微皺了皺眉。
“這還不算,似乎連魯陽的縣衙都站在魯陽趙氏那邊。”王直又說道:“我此行曾因為與魯陽人發生沖突而被魯陽的縣尉丁武抓入監牢關了三日,期間,那劉緈根本不曾出面,足足將我關了三日,那丁武才再次露面,將我釋放,并警告我日后莫要再在魯陽惹事…世子,此次根本不是我的過錯,是魯陽的縣人主動惹事…不,我懷疑,可能是魯陽趙氏故意陷害我。”
聽著王直的講述,世子鄭潛的臉上漸漸出現了幾分凝重。
原本,區區一個魯陽鄉侯府,他們汝陽侯府著實沒有太過在意,可眼下據王直所言,那魯陽趙氏父子似乎引導了整個魯陽的輿論,使所有的魯陽人都開始抵制他汝陽侯府,甚至于,連魯陽縣衙也站在了趙氏父子那邊,這讓原本不怎么在意的鄭潛,感覺情況有點不對。
那魯陽趙氏想做什么?
他們當真要與我汝陽侯府斗不成?
沉思片刻后,他問王直道:“宛城那邊,怎么說?”
王直拱拱手,回答道:“宛城的軍市,消息屬實,王尚德將軍確實開設了軍市,廣邀天下商賈通商,咱們侯府得到消息不算遲,但也不算早,據我打聽,魯陽、葉縣兩地的商賈,據說從去年年末時就開始與宛城軍市通商,我跟那位在宛城主持軍市的孔儉、孔文舉聊過,他受命于王尚德將軍,主持宛城軍市,據他所言,迄今為止與宛城軍市通商的商賈有約四百家,而魯陽、葉縣兩地的商賈則占其中六成,并且據我所知,這兩縣的商賈都加入了一個叫做‘魯葉共濟會’的商會,而這支商會,據說就是魯陽趙氏創建的…”
“…”
鄭潛驚疑不定地看了一眼王直,皺著眉頭問道:“你的意思是,魯陽趙氏這些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報復我汝陽侯府?哈!”
他搖頭哂笑,但笑歸笑,他臉上的神色卻亦有幾分凝重。
想想也是,雖說單一個魯陽鄉侯府不足為慮,但倘若對方拉攏整個魯陽與整個葉縣,那局面確實就有所不同了。
他忽然想起當日他堂兄、陽人縣縣令鄭州在離去前對他所說的那番勸告:“做得太過了,子德,魯陽趙氏雖勢不如我鄭氏,但他們終歸也是傳承百年的貴族,在當地不無聲望,你為了些許顏面如此羞辱他們,難道他們就不在意自己的顏面?難道他們就能咽得下這口氣?…據為兄所知,當年魯陽鄉侯在葉縣縣令毛玨的幫助下,揭穿了魯陽前任貪官的罪行,而先前,這魯陽鄉侯又與魯陽現任縣令劉緈一同來過我陽人縣,你知道我想說什么,他與魯陽、葉縣兩縣的縣令交好,未必會選擇咽下這口氣。”
然而當日堂兄的勸告,鄭潛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如今,堂兄預言的事似乎逐漸成為了事實:整個魯陽縣,似乎都已倒向趙氏;而葉縣的商賈,也紛紛都加入了那個所謂的‘魯葉共濟會’…
就在鄭潛沉思之際,忽然有一名府上的家仆匆匆趕來,稟告道:“世子,縣城那邊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何事?”鄭潛不解問道。
只見那名家仆拱拱手,并報道:“縣城那邊有咱們府里的人送來消息,從昨日起,縣衙就派出人手在清點官倉,今日,王縣令再次命縣尉嚴遠押送一批錢糧至魯陽縣…”
“什么?!”
鄭潛面色頓變。
他驚疑地思忖了片刻,沉著臉吩咐道:“王直,你隨我去縣城!”
“是!”
顧不得其他,鄭潛帶著王直直奔縣城。
不得不說,方才王直所講述的那些,頂多就是讓鄭潛對魯陽趙氏稍稍有些了重視,但他汝陽縣令王丹的‘倒戈’,卻是讓他感覺到了莫大的危機。
好端端的,為何王丹突然就改變了主意,恢復了對魯陽縣的錢糧資助?且這件事,這位王縣令前前后后從未與他們鄭氏通過氣?
半個時辰后,鄭潛與王直風風火火地趕到縣城,來到縣衙處求見。
此時,縣令王丹正坐在縣衙的后衙的屋中喝茶,忽聽有人前來稟報:“大人,汝陽侯世子鄭潛求見。”
“哦。”王丹隨口應了聲,笑著喃喃自語:“果然來了,消息還真靈通…”
說著,他吩咐下卒道:“將世子請來吧。”
“是!”
片刻之后,就見鄭潛、王直二人在一名差卒的帶領下來到了這間王丹的書房。
王縣令起身相應,笑容可掬地問候道:“什么風將世子請來了,快坐快坐。”
雖然鄭潛此番是為質問而來,但卻也不敢輕易得罪王丹,勉強露出幾許笑容回應了王丹的禮數,直到雙方在屋內坐下后,他這才開口道:“縣令大人,今日鄭某聽府里的下人稟告,說是王縣令又命嚴縣尉押送一批錢糧前往魯陽縣…不知,這事是否屬實?”
“呵呵呵。”王丹笑容可掬地點了點頭:“確實有這么回事。”
聽他親口承認,鄭潛微微色變,皺著眉頭問道:“縣令大人,這…發生什么變故了么?咱汝水諸縣先前不是約定,不再向魯陽縣給予錢糧資助么?當時我記得王縣令也是同意的…”
“這個嘛…”
王丹端著茶碗打著官腔。
誠然,當初汝陽侯府挑唆汝水諸位斷絕給予魯陽縣的錢糧資助時,心中對魯陽鄉侯、對劉緈等人心有怨氣的王丹,順水推舟就站在了鄭家父子這邊。
但問題是現如今情況有變呀。
前端時間,即今年正月魯陽趙氏的二子趙虞拜訪過他以后,他派心腹老仆前往宛城,確認了趙氏父子與王尚德的關系——劉緈確實沒有撒謊,王尚德確實非常看重趙虞那小子,似乎有意等后者成年后招到麾下。
有這層關系在,那就意味著魯陽趙氏確確實實就是他們王氏一族的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又沒有利益沖突,王丹有什么理由繼續針對魯陽縣、針對魯陽趙氏父子呢?
他還指望趙虞日后能在王尚德面前多替他美言幾句呢,畢竟王尚德可是他們王氏一族目前最得勢的將軍。
“…是這樣的。”
思忖了片刻,王丹打著官腔回答道:“先前出于王某的私怨,王某聽取了世子的建立,斷絕了給予魯陽縣的錢糧資助,但后來王某仔細想想,覺得不妥,試問,我怎能因為對劉縣令的私怨,便不顧魯陽縣的人呢?無論是魯陽人,還是涌入魯陽縣的那么難民,那些亦是我大晉的子民啊。…再加上前一陣子,劉緈又親自來賠禮道歉,我想了想,便決定恢復給予魯陽縣的錢糧資助,幫魯陽人一起度過難關。”
他這大義凜然的一番話,聽得鄭潛與王直目瞪口呆。
倘若是不了解這位王縣令的人,怕不是就這樣被騙過了,但鄭潛與王直卻了解這位王縣令,知道他心胸狹隘、貪婪利己,怎么可能因為魯陽縣令劉緈的一番道歉,就恢復了給予魯陽縣的錢糧資助?
還說什么幫魯陽人一起度過難關?開什么玩笑!
皺皺眉,鄭潛低聲問道:“王縣令,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王縣令一臉不明究竟:“什么怎么回事?”
鄭潛連番試探了幾句,王丹都沒有透露實情,鄭潛心中急怒,卻又不敢向這位王縣令發作,最終沉著臉告辭了。
見鄭潛告辭離去,王丹身邊有信任的老仆開口詢問道:“老爺為何不透露真相,勸鄭家與魯陽趙氏言和呢?終歸汝陽侯府以往也對老爺頗為尊重。”
王丹搖搖頭,走到桌案旁,從桌案上拿起一疊紙,問那老仆道:“你知道這是什么么?”
老仆上前看了幾眼,滿臉不解:“地契?”
“還有在我汝陽開設店鋪行的憑證。”王丹隨手將手中事物丟在桌案上,沉聲說道:“這些東西,是那趙虞當日隨劉緈來拜訪我時所求的,當時我還吃不準他與王尚德的關系,因此雖然答應下來,但卻遲遲沒有派人送去…他一個魯陽人,跑到我汝陽縣城開店鋪,還一口氣就要開設十幾家,你說他圖的什么?呵,我倒是想左右逢源,但就怕到時候兩邊不討好,還不如隔岸觀火,任憑他兩家去斗…嘖,雖然可惜了,但這鄭家,贏面恐怕不多。”
說著,他指了指桌上的那一疊紙,吩咐道:“去,將這些東西送至魯陽鄉侯府。”
“是,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