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二十幾個字的弟子規,公羊先生將其掰開、揉碎,以最通俗的方式教授于趙寅、趙虞二人,甚至還加以典故,別說趙寅、趙虞二人,就連靜女亦是聽得明明白白。
半個時辰后,待等這位公羊先生停下來歇氣時,頗有眼力的靜女當即將早已提前倒滿的茶水捧到了這位老先生面前,恭恭敬敬地喚一聲:“公羊先生請用茶。”
清了清略有些沙啞的嗓子,公羊先生朝著靜女點了點頭,儼然對靜女充滿了好感。
“呋。”
一口溫茶下肚,公羊先生徐徐吐了口氣。
此時,他這才轉頭看向趙虞,待略一思量后問道:“適才,二公子說對本國歷代感興趣?”
“是的,先生。”
趙虞頓時來了精神,點點頭說道:“先生,我知道我等所在的這個國家國號叫做‘晉’,天子為嬴姓李氏,這些我母親都已經告訴過我了…小子所好奇的是,我晉國是這世上唯一的國家么?”
公羊先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趙虞,似乎是覺得趙虞的問法有點奇怪。
但他并不是太在意,捋了捋胡須后解釋道:“我大晉,只能說唯一的中原之國、開化之國,然在我大晉的四鄰,卻仍有些蠻夷,這些蠻夷有的還效仿中原建立城邦。”說到這里,他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淡然而輕蔑地又嘲諷道:“不過,那些蠻夷不奉王道、不行教化,與野人無異,雖一時為國家禍害,但終不能長久也,縱使效仿中原建立城邦,亦不過是沐猴而冠,徒惹人恥笑。”
文人最看不起沒文化的,趙虞并不意外于公羊先生對那些外族的偏見,他故作好奇地問道:“先生所說蠻夷,不知有哪些呢?”
這個問題,似乎問住了公羊先生,老先生捋著胡須想了半天,最終含糊地說道:“中原對于蠻夷,歷來并無區分過細,彼在東,則呼之以東夷;在西,則為西蠻。…以此類推。”
一聽這話,趙虞便知道這位公羊先生對此也并不很清楚,心中難免有些失望。
他想了想又問道:“先生,在您所說的我中原這片土地上,咱晉國是千百年來唯一的國家么?還是說,在此之前還有別的國家?”
公羊先生頗感奇怪地瞅了一眼趙虞,似乎有些困惑于趙虞提出如此具有針對性的疑問,但還是解惑道:“那倒并非,在我中原,曾經亦出現過其他的王朝,比如夏、商、周、秦、漢…”
趙虞聽得雙目發亮,垂于袖外的雙手亦不自覺地稍稍攥了攥拳,因為他發現公羊先生所講述的這些朝代順序,與他記憶中的朝代順序極為吻合。
他忍不住問道:“那我晉國之前,又是什么國家呢?”
然而這個問題,卻又再次難住了公羊先生。
“這個嘛…”老先生手捋胡須,雙眉緊皺,思索了半晌最終卻搖搖頭說道:“此事,老夫亦不敢斷言。”
“為何?”趙虞一臉錯愕。
公羊先生遂解釋道:“相傳漢國末年,中原勢弱而外邦異族壯大,四方異族長驅直入,禍亂中原,致使我中原處于數百年之混亂,直到李氏驅逐諸夷,建立晉國,我中原方得太平…”
聽到公羊先生的講述,趙虞微微張著嘴,幾乎難以掩飾心中的震撼。
通過公羊先生的講述,趙虞逐漸意識到他所在這個時代,明顯有區別于他前世所在的那段歷史進程,在他前世,中原受到外族為禍最嚴重的時期乃是司馬氏所建立的晉國處于末期之時,當時有五胡亂華之禍,致使中原慘遭劫難,而后經歷了數百年的對峙與動蕩,才有楊氏建立隋國、統一天下,繼而徹底終止了這場浩劫。
但在這邊,終止這場浩劫的似乎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嬴姓李氏,而李氏在驅逐外夷、統一天下后,又建立了一個讓趙虞完全陌生的國家,即晉國。
不可否認,在趙虞的記憶中,漢朝之后確實是晉朝,但他從未聽說過漢晉之間發生過外族入寇中原長達數百年的慘劇呀,更何況,建立這個晉國的王室,也并非竊取了曹魏權勢的司馬氏,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李氏。
基于這一點,趙虞實在搞不懂自己究竟身處于哪個年代。
想來想去,趙虞最終只能無奈接受事實:他所在的這個世界,有區別于他前世所在的歷史進程,或許是一個平行世界,只因為在歷史的演變中,某個或某些個細微的偏差導致歷史的進程發生了偏移。
原以為只是來到了古代,卻不曾想竟然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古代,這個發現讓趙虞震驚之余,亦滋生了諸般的迷茫與煩惱,以至于下午公羊先生繼續授課時,仍未擺脫震驚的他顯得魂不守舍。
晚上,當趙虞與靜女在北宅用飯的時候,母親周氏得知趙虞今日老老實實地在公羊先生那邊學習,故意將此事在魯陽鄉侯面前提及,顯然有意讓魯陽鄉侯夸夸幼子。
當時魯陽鄉侯正在喝湯,聽到后一邊用布抹了抹嘴,一邊淡淡掃了一眼趙虞,旋即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能堅持下來再說吧。”
雖說反應冷淡,但周氏還是能從丈夫眼中看到幾許欣慰之色。
晚飯過后,兄長趙寅與父親魯陽鄉侯相繼離去,周氏有意將小兒子趙虞留了下來。
她揉著小兒子的頭發寬慰道:“虍兒呀,莫要沮喪,方才用飯時,別看你爹神色冷淡,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得知你學好了,他盡管嘴上不說,可背地里不知有多高興呢。”
趙虞點點頭作為回應。
其實他并不是因為魯陽鄉侯的冷淡反應而沮喪,他只是因為公羊先生所講述的那些感到迷茫與恐慌而已,畢竟他已意識到,他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于前世的時空,所謂某些先知先覺的優勢都不存在,這讓趙虞忽然想到了前世獨自一人遠赴大城市闖蕩的那種孤獨與恐慌——而眼下,這份情感來得尤為強烈。
唯一值得藉慰的,恐怕就只有家人對他的親情,尤其是周氏對他的寵溺。
這不,似乎是注意到了幼子的不對勁,周氏關切地伸手摸摸趙虞的額頭,問道:“我兒怎么了,面色不太好…”
“沒事,娘,孩兒只是有些倦了,畢竟今日在公羊先生那邊學了一整日呢。”
聽到幼子的解釋,周氏的臉上褪去了擔憂之色,笑著揶揄道:“才這點程度就受不了了?你兄長可是日日如此。”
說著,她感覺察覺到了什么,湊近兒子微微嗅了嗅,旋即皺著眉頭表情古怪地問道:“我兒幾日未曾沐浴了?”
聽到這話,趙虞也是愣了一愣,有些尷尬地擺脫了母親的摟抱,低頭嗅了嗅,旋即臉上泛起幾許尷尬之色。
雖說他倒是聞不出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氣味,但仔細想想,從他前日來到這個家起,他確實沒有洗過澡。
注意到兒子臉上的尷尬之色,周氏笑了笑,催促道:“快去洗洗吧,然后好好睡一覺。靜女,伺候虍兒沐身。”
“是,夫人。”靜女臉龐微紅地應道。
約一刻辰后,趙虞與靜女回到了東院的屋子,旋即靜女吩咐東院的兩名仆從將一只足足半個人高的沐桶搬到了趙虞的屋內,又吩咐人在沐桶內倒滿熱水。
待做好一切準備后,她揣著羞澀對坐在榻旁發呆的趙虞說道:“少主,奴伺候您沐浴…”
趙虞本在想著心事,被靜女這句話所驚醒,繼而臉上露出幾許尷尬與不適。
說實話,母親指定靜女日后作為他的侍妾,其實趙虞倒并不排斥。
畢竟是母親白給的妹子,而且靜女還長得那么可愛,但歸根到底歲數還是小了點吧?他又不是變態。
“這個…我自己來吧,靜女。”
見靜女伸手準備替自己寬衣,趙虞抓住她的手,有些尷尬地阻止。
有句說句,靜女的手確實挺嫩的,畢竟歲數擺在那里。
順便一提,趙虞原以為靜女尚在懵懂的歲數里,但當看到被他抓住手后羞地滿臉通紅的靜女后,他忽然意識到,這個時代的小女孩,或許要比他想象地早熟地多,尤其是像靜女這類,被周氏當養媳培養的。
“咳。”
輕咳一聲,趙虞放開了抓著靜女的話,故作平靜地吩咐道:“沐浴的事,我自己來就行了,靜女,你替我找一身更換的衣服吧。”
“這…是,少主。”
靜女低著頭應道,待她轉身時,趙虞隱約有聽到如釋重負般的吐氣聲。
顯然,這個歲數的小女孩,早已經懂得害羞了。
趁著靜女在箱柜中替自己尋找衣服的空檔,趙虞抓緊時間脫掉衣服,將整個身體泡到了沐桶中。
他背靠著沐桶的桶壁,思索著將來的事。
此刻他心中最大的恐慌與不安,源于對這個時代的無知與陌生,好在這個家中的親情氛圍,稍稍其沖淡了幾分。
將來會怎么樣呢?
躺在沐桶中,趙虞閉著眼睛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