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近來可好?”
盲眼女子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從她的眉宇間依稀能看出年輕時候的美麗。
當石小飛見到她的時候,她開口的第一句便是詢問起樊小紅的情況。
“…其實晚輩也不知道樊掌柜現在算是好還是不好。”
石小飛愣了下,緊接著便老實說道。
“若無特殊情況,小紅這丫頭是不會隨意向人透露南家布莊的秘密。”盲眼婦人輕嘆道。“既然她會選擇相信你,說明你身上必然有她看重的地方,后生,能告訴老身你的姓名嗎?”
“晚輩石小飛…”
石小飛連忙拱手自我介紹道。
“原來是你。”盲眼婦人聞言頓時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旋即面含微笑道。“老身名喚簡怡,是小紅名義上的姨娘,后生你大可稱呼老身為簡大家。”
“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簡大家!”
石小飛當即順著桿子往上爬道。
“后生,你這次過來是有何事需要老身幫忙。”
簡怡心直口快道。
“回稟簡大家…”
石小飛毫無隱瞞,立刻將自己的來意告知給了簡怡。
“溫岐云嗎?后生稍等片刻,老身需要問問下面的人。”
說著。
簡怡便給身旁的侍女打了個手勢,在侍女會意地告退離開房間后,趁著人還沒有回來前,她干脆有意無意地岔開了話題。
“后生,其實你們不該冒險前來京城的,因為如今的京城已經不是你們能來的地方。”
“…晚輩知道,但晚輩卻不得不來。”
石小飛沉默片刻道。
“莫非你們是受到了那一位的指示嗎?”
簡怡意有所指道。
“不是。”石小飛果斷搖頭道。“晚輩承認這里面確實有夏凡前輩在推波助瀾,但后來的一切都是晚輩自己做出的選擇,完全與夏凡前輩無關。”
“老身能知道你是為了什么嗎?”
簡怡輕嘆道。
“為了一個真相,一個公道!”
石小飛不自覺攥緊拳頭道。
“真相與公道?”
簡怡不解道。
“這件事情要從晚輩的養父開始說起了…”
石小飛三言兩句解釋了一遍來龍去脈。
“崔星平嗎?老身知道這個人。”
簡怡聽完后不由若有所思喃喃道。
“簡大家,您認識晚輩的養父嗎?”
石小飛聞言情緒都忽然有點激動道。
“不認識,但老身卻聽聞過關于他的一些事情。”
簡怡搖頭道。
“還望簡大家能詳實告知晚輩。”
石小飛表情鄭重道。
“你應該聽小紅說過關于她母親的事情吧?”
簡怡不答反問道。
“聽過。”
石小飛毫不遲疑地點頭道。
“你知道嗎?小紅的母親不僅曾殺夫棄女,甚至還為了獨攬畫眉舫的大權對曾經的姐妹痛下殺手,老身這雙瞎眼便是拜小紅母親所賜。”
簡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輕描淡寫道。
“當畫眉舫完全落在小紅母親手里后,畫眉舫便徹底淪為了她手里的工具,可惜的是苦了舫里一眾茫然無知為虎作倀的孩子們。”
“難道簡大家您們就只能任由掌柜的母親宰割嗎?”
石小飛驚愕道。
“呵呵,我們未嘗沒有反抗過,奈何小紅母親已經得到魔宗的鼎力相助,這些年來,凡是敢冒頭的姐妹早都讓小紅母親除之后快了。”
簡怡笑容苦澀道。
“那這與晚輩養父又有何關系呢?”
石小飛蹙眉道。
“小紅母親自從掌握畫眉舫以后便大肆提拔了自己的親信,分別安插在了舫里的重要位置,而與你養父有過交集的女子便是小紅母親親信的徒弟。”
簡怡不緊不慢道。
“或許小紅母親她們都沒有料到,這個女子與你養父產生交集后竟然會情根深種,乃至于不慎暴露了一些舫里的秘密,從而才導致了你養父后面發生的不幸遭遇。”
“究竟是什么秘密?”
石小飛清楚記得。
戴星衡之前便說過同樣類似的話。
“老身也不清楚,但這個秘密很重要嗎?”
簡怡淡淡道。
是啊。
這個秘密很重要嗎?
從結果來看,這個秘密必然與魔宗的陰謀有關。
可惜覺察出端倪的養父卻來不及深入調查便遭到了魔宗的算計。
由始至終。
這都可以說是因為養父的風流引發的一個意外。
偏偏養父生前卻從未告知他這些,反而一直心心念念地希望能重返摘星樓。
這時候。
侍女回來了。
她來到簡怡的身邊欠身行了一個禮,然后便附耳小聲說了幾句。
“后生,溫岐云的事情有消息了。”
旋即。
簡怡便朝著心神不定的石小飛道。
“前兩日,有人發現他與云霄殿的人有過接觸,隨后便不知所蹤了。”
“不知所蹤?”
石小飛回過神瞪大眼睛道。
“是的,至少我們的人現在都暫時沒有發現溫岐云的行蹤下落。”簡怡輕聲寬慰道。“不過這段時間老身會讓下面的人多加關注,或許過上幾日我們便能得到消息了。”
“還要過上幾日嗎?”
聽完石小飛的講訴,盧少陽都陷入了沉思中自言自語道。
“盧兄,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石小飛抓不定主意道。
“等。”
盧少陽神色凝重道。
“等?”
石小飛盯視著盧少陽,希望他能解釋一下自己的想法。
“小飛,如今京城的局勢可謂是盤根錯節,你我現在都一頭霧水,所以在沒有理清現狀前,我們最好是切勿輕舉妄動,以免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盧少陽深思熟慮道。
“愈是這種時候,我們便愈是急不得。”
“…我明白了。”
石小飛黯然道。
他理解盧少陽的意思。
可他更為自己的無力感到無奈與悲哀。
除了依靠別人。
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的敵人是魔宗,可他卻只能到處東躲西藏,深怕魔宗的人發現他們。
歸根究底。
無非是他的實力太弱了。
弱到了連成為魔宗敵人的資格都沒有。
“小飛,一會好好休息一下吧。”
盧少陽似乎覺察到了石小飛的心情有異,伸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他不是石小飛。
對于魔宗,他更多是出于戒備嚴防的態度,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主動招惹魔宗。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
魔宗的事情還輪不到他這樣的小人物來關心。
天塌了自然會有高個子頂著。
即便魔宗掀起江湖浩劫,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保護好自己關心的人不受到傷害。
至于反抗魔宗?
抱歉。
他真的做不到,也沒有這個能力做到。
他其實不怕死,只怕毫無意義的死去。
愈是調查魔宗,盧少陽便愈是觸目驚心。
他赫然發現,這已經不是他們能干涉的層次了,沒看云霄殿方面都開始出手調查魔宗了嗎?
奈何石小飛要追查下去,盧少陽都只能硬著頭皮陪下去。
誰讓石小飛的背后倚靠著一位大宗師呢。
與此同時。
陳頊回到魏國公府已經有些日子,可他卻始終都未曾見過自己的父親一面。
這不是父親想不想見他的問題,而是陳頊根本沒機會見其一面。
因為這段時間。
魏國公都一直留在皇宮沒有回府。
終于。
在這天傍晚的時候,魏國公回府了。
“孩兒恭迎父親回府。”
身為小公爺,得知消息后的陳頊自然要前去迎接自己的父親。
“嗯。”
魏國公是一個看上去非常成熟威嚴的中年男子,他在見到府外迎接自己的陳頊,僅僅是微微頜首示意,反應都相當冷淡。
一路跟隨著父親回到府內,父子間都默然不語,身邊的隨從更是噤若寒蟬。
“頊兒,來為父書房,其他人都先行退下吧。”
進了正堂。
魏國公語氣平靜地說了聲,然后便徑直朝著書房的方向走去。
穿過中庭與長廊。
不久后。
魏國公便坐在了書房的椅子上,他拿起桌上早有下人泡好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目光方才漸漸落在了眼前耷拉著腦袋的陳頊身上。
“頊兒,抬起頭來,讓為父好好看看你。”
魏國公放下茶杯輕聲道。
“是父親。”
陳頊連忙抬起頭直視著自己許久未見的父親。
時隔兩年。
如今父親的兩鬢又斑白了不少。
“…頊兒,你長大了。”
魏國公端詳著陳頊半晌,沒由來感嘆了一聲。
“父親也比原來略顯滄桑了一些。”
陳頊鼻子莫名一酸道。
“頊兒,說起來是為父愧對你了。”魏國公目光出神地看著眼前長成了大人模樣的陳頊道。“從八歲那年,為父便把你趕回了祖居,后來的六年里為父都從未回去陽川見你一面,直至你十五歲那年才重新回來了京城,可為父又忙于政務疏忽了你,沒過半年,你我父子又再次分別…”
“父親,這不怪您,一切都是孩兒自作自受的結果。”
陳頊壓抑著聲音道。
“頊兒,你真的長大了。”魏國公眼神復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道。“可惜了…”
“父親,可惜什么?!”
陳頊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魏國公道。
“頊兒,你知道為父這次急招你回來是為什么嗎?”
誰知魏國公卻話鋒一轉岔開了話題。
“孩兒不知。”
陳頊下意識搖了搖頭道。
“前不久為父已經向陛下請命,在為父百年之后,將由你來繼承魏國公的爵位。”
魏國公面無表情道。
“父親?!”
陳頊驚疑不定地叫出聲道。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便隨為父參知政事,盡快熟悉朝廷大小事務的運轉與處理…好了,今天就到這里了,你下去吧。”
說完。
魏國公便朝著陳頊揮了揮手。
“…是父親。”
陳頊不敢違背,直接作揖告退離開了書房。
片刻。
陳頊離開不久。
魏國公又命人喚來了郭老與黑臉漢子詢問了一些事情,最后只交代他們好好看顧陳頊的安全便揮退了他們。
夜深了。
可魏國公卻依然留在了書房,晚膳都是由府里的下人送往了書房。
期間。
不斷有人進出書房,而這些人基本都是魏國公的幕僚與親信。
“郭老,你發現沒有,我們現在在府里好像都成為了邊緣人了。”
注意到這個情況的黑臉漢子在碰到郭老的時候,看似不經意地打開了話匣子。
“小黑子,你覺得在公爺心中,我們與那幫人孰輕孰重?”
郭老卻不以為意道。
“嘿嘿,說句不客氣的話,就他們根本無法與我們相提并論。”
黑臉漢子憨厚一笑。
他和郭老都是魏國公的家臣。
尤其是他自己。
從魏國公好心救下自己的老母后,黑臉漢子這輩子都不可能背叛公爺。
在他總角之年的時候,魏國公便將自己送入了神武軍磨練,直至弱冠之齡方才重新回到魏國公府擔任公爺的隨身侍從,此后一路升為府里的侍衛總長。
憑的是什么?
憑的就是他的忠誠與實力。
郭老同樣如此。
曾經的郭老就是個落魄書生,屢次入仕不得錄用,心灰意冷之下差點都要投河自盡,幸得魏國公慧眼識珠招為幕僚以誠相待,知遇之恩萬死無以為報!
要不然后來公爺為何會讓他們專門護送保護公爺的家眷,而不是其他更有能力與實力的人?說到底無非是因為信任的關系。
盡管公爺如今看似疏遠了他們,可他們卻依然有恃無恐。
“小黑子,你有沒有一種感覺?”
郭老突然說了句。
“…有。”
黑臉漢子沉默片刻道。
彼此相處了這么多年,他哪里不明白對方話里潛在的意思。
只是。
他卻出于心中的顧慮不敢直接說出來。
其實早在兩年之前,在公爺決定把家眷都送回祖居陽川的時候,彼此便已經有所預感。
公爺。
似乎在托孤。
否則這無法解釋這兩年公爺的變化。
與其說公爺在疏遠他們,不如說公爺另外交給了他們一個重任。
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公爺將所有玄袍甲士都交給了黑臉漢子,只是名義上是為了保護陽川的家眷。
玄袍甲士總共有五百人。
但這五百人黑臉漢子卻敢自豪宣稱絕對遠勝于同數量的神武軍。
畢竟這可是一代代魏國公積攢下來的底牌。
即便當朝陛下都無話可說。
因為國公可擁有五百私兵,這可是大晉建國立下的祖制。
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
這年代可沒有王安石喊出這句話來。
公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相較于黑臉漢子,郭老明顯要想得更多。
他不說,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他不問,不代表自己沒勇氣。
因為他始終相信。
公爺會給他們一個解釋。
“你后悔了嗎?”
夜里。
魏國公處理完所有的事物后,獨自一個人目光出神地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后悔?呵呵…”
魏國公聞言莫名笑出聲來。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這是我能為大晉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從此往后,我魏國公便和大晉再無任何虧欠可言!所以又談何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