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駱谷凝視著緩緩西沉的斜陽,他藏身于陰影之中,站在修政坊一處不起眼的宅院之中,這里能凝視著遠方興慶宮聳立的八角宮樓,那便是大唐繁華的象征所在。
號稱天下第一名樓的——花萼相輝樓。
他伸出食指敲打著面前的矮榻,必須盡快理清思緒,昨夜的變故來得太過突然,劉駱谷甚至還未抓住線索,便被敵人狂風暴雨一般的節奏淹沒。長安之中的諸多神魔,幾乎被屠戮一空。
無論是托庇于楊國忠的那些魔頭,還是太子手下的魔。
劉駱谷手中掌握的暗線,一下子就被捏滅了一大半,來人出手之快,下手之準,動手之狠,讓人心驚。他已經得了手下的回報,昨日天王寺僧人毫無察覺之間,殿內四大天王像崩碎斷首,后院出現了一座新立的薛將軍墳塋。
阿難陀寺空空蕩蕩,寺內無一活物,就連彩繪壁畫上的神像都被人斬斷了首級。據說僧舍之內,和尚的頭顱滾落了一地。如今已被武侯不良封鎖起來,禁止消息的泄露。
興福寺昨夜金童玉女降魔,如今正在籌款塑黃金童子、白玉童女像。
鄷國寺被夷為平地,寺中九位鬼王乃是劉駱谷手中的一處重要布置,如今全數覆沒,叫劉駱谷很是頭疼。
凈住寺和其他幾個寺院,被一持劍大漢殺上門去,遂斬其供奉的幾尊神佛像頭顱而去…
圣經寺李泌出手,殺了楊國忠的人。
總算知道了其中一人的一些線索,劉駱谷提筆在李泌的名字上畫了一個紅圈,旁邊還有那持劍大漢的形貌,更寫了幾個懷疑的名字,燕殊的化名——裴旻,赫然在列。
最后,更不用說昨夜最慘烈,也是劍氣縱橫三千丈,驚動整個長安的大慈恩寺雙塔之戰了!那一役,長安諸魔頭泯滅大半,他在長安的布置幾乎被掃蕩一空。
最后,便是今日凌晨之時,在長安城外的那一場刺殺。
“司馬承禎!”劉駱谷在這個名字上又圈了一個紅圈,昨夜之事,定然跟這位道門天師脫離不了干系,但令劉駱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潛伏長安許多年,刻畫清楚了許多人的性格,對李亨,楊國忠,乃至玄帝的反應,都稱得上了如指掌。
因此安祿山才會把長安大局托付給他。
但是,昨夜動手之果決,狠厲,不留情面,根本不像這位天師的作風。
“如今之大計,在長安的局面已經岌岌可危。神都大陣各陣眼之上的布置,不說毀于一旦,也被破解了八九分。如今只有啟用備用計劃,長安大陣,最大的弱點乃是其下鎮壓的九幽裂隙。”
“第二個弱點,就是玄帝為了方便出宮,開辟的新安門!”
“前者能覆滅長安,后者卻只能叫將主手下的魔軍,有機會攻破長安!”劉駱谷心中猶如刀絞,這一次他在計劃發動之前,以為已經萬無一失,結果卻被人狠狠一刀,插在入了核心。
傷的太狠了!
“我還有機會…”劉駱谷心中冷靜的回憶了一邊這數十年在長安收集的沒一點情報,細微到長安各個坊曲的布置,長安大陣的陣圖,王公權貴的性格,長安每一位修為超過結丹的高手,都有一份對應的情報檔案。
“雖然已經無法動用將主麾下的魔道高手,神魔也被屠戮了大半,但我還有在長安經營了數十年的間網!”
小到各個坊曲的游俠頭子,下流幫派,中到東西兩市的各大胡商,甚至是長安武侯,南衙十六衛的武官,北衙六軍之中的校尉,宮中的中官內侍,養花的宮女,養馬的侏儒。
乃至幾位被他抓到把柄,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縱然沒有了魔道高手,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他的調度下也足以最長安,造成難以想象的巨大破壞。
這便是用間之道!
在劉駱谷經營了數十年的勢力中,昨夜被破壞的,充其量只是長安諸神、宮廷、朝堂、江湖、市井、軍衛之中,用于抗衡長安都城隍鐘馗等諸神的一環而已。
但這一環,太致命了!
沒有諸神在上庇佑,整個長安的布置可以瞬間被敵人從信息和支援上絕對壓制,而且諸多魔神,還有破壞神都大陣,打破九幽封印的重任。
若是不能第一時間攻陷長安,令將主坐穩大局,大唐的潛勢力反撲,他們可不一定扛得住。
黃昏偏斜的夕陽下,一處緊鄰要鬧坊曲的偏僻宅院,平日里常有游俠混混出沒,今日門口卻空無一人,陰暗的屋子里傳來一聲啜泣,但很快就被人捂住,聲音消失在了黑暗里。
屋內,一名被打的血跡斑斑的漢子,被兩名不良人拖到了一位黑暗中的不良帥身前。
不良帥身邊站著兩名道士,還有另一位平素熟識的游俠頭子。
還有一位老者,坐在旁邊的黑暗中,兩位道士站在他身后,手中的拂塵搭在那老者的肩膀上。
那位不良帥緩緩開口道:“萬俟平,你可認識這人?”
黑暗中的老者低聲:“金虎幫的張三郎,去年還給我祝過壽!”
那被拷打的漢子看到老者,眼睛一亮,平老可是萬年縣超過一半的游俠頭目,哪怕是宮里的大人物,也會給他一點點面子的。
自己作為他老人家的嫡系,平素也從來都是任由吩咐,這不良帥,怎么也該給他一個面子。自己雖然被打的慘了一點,但命怎么都應該保下來了吧!
“很好,人都到齊了!”這時候陣陣鼓聲傳入耳中,從數十里外連綿而來,徹響長安,鼓聲之中,那位喚作萬俟平的老者猛的噴出一口血來,他突然暴起,手中留著數寸長的尖銳指甲,刺向身后的兩名道士。
但他肩頭的拂塵一卷,就將他的脖子扭斷了。
萬俟平的尸體倒在了地上,周圍的啜泣聲更是顫抖了!
那不良帥在黑暗里微微測了測頭,低聲道:“這是最后一位了!送他們走吧!”
“軍爺…!”大漢感覺不太妙,他透過門縫里射來的一抹余暉看到,這間屋子里,黑暗中那隱隱約約的人影,都是附近坊曲的游俠,混混頭子,如他這般手下只有數十個人,為長安江湖里的大人物跑腿的貨色。
但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后,都有一位穿著精銳鎧甲的南衙府兵,直刀橫在他們的咽喉上。
隨著這一生令下,刀光抹過,數十道殷紅飛濺。
那漢子只看到這一幕,便感覺喉頭一抹冰涼,聽到了自己的血嘶嘶飛濺的聲音。
東市的葛家悄悄掩上了諸多金銀鋪子,飛票錢柜的門,不遠處的葛家宅邸中,一門老小整整齊齊的躺在大坑里,被黃土掩埋…
東西兩市,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消失了數十家商鋪的主人,包括五家與安祿山商會有聯系的大胡商,和七家如葛家這般,根本沒有任何聯系,背后是楊國忠,或其他貴人靠山的大商人。
街角坊市之中的武侯鋪里,也有許多武侯不良躺在了地上,他們的同僚,按著手中的名冊,清點這些尸體,清點完尸體的飛騎在大街小巷之中穿梭,出入在一座座坊市的武侯鋪中,將名單傳遞下去。
負責護衛今日千秋節的南衙府兵和北衙禁軍,許多人悄無聲息間,就換了人,有的中郎將手下的一整個營,都被調換了下去。然后在官衙,軍營的各處院中,被整齊屠殺。
鐘馗面有不忍之色,但那些對同僚下手的府兵實在太過干凈利落。
就像干過了千百遍一樣。
太子在南衙的親信又是提心吊膽,又是興奮不安,他們憂疑的看著周圍莫名消失的同僚,和有一種古怪默契的同伴,用眼神相互交流著…
“太子終于動手了?”
“我沒接到消息啊?莫非是其他皇子搶先動手?壽王終于忍不了頭上那頂…”
“要不要投奔壽王?”
“先觀望一二吧!說不定是陛下先動手了呢?”
一位穿著常服,打扮如尋常人家,卻變白無須,有些陰柔的男子。悄悄登臨了劉駱谷所在的這座偏僻宅院,他掩上大門,步入屋子里。見到陰暗中的劉駱谷,便低聲道:“你要我打探的消息,我已經打聽清楚了!”
黑暗的室內,唯有這一刻劉駱谷眼中凌厲神光,叫那男子不能直視。
“說!”
宦官輔趚琳低聲道:“昨夜之事,并非陛下授意。夜里高力士去過城隍府,面見了鐘馗。皇帝還派人去傳喚了司馬承禎,其徹夜未至,去向不明,今日早些時候,又去傳喚了三次,都沒有找到其人!”
“司馬承禎在哪里?”劉駱谷低聲道:“玄帝不可能不派人去查!”
“早些時候,玉真公主突然去了梨園!”
輔趚琳低聲道:“天師印好像也有異動,玄元皇帝廟的道士前來宮中,想要密告陛下,言提及天師。但很多事情,他們也遮遮掩掩的,不敢明說,非得由陛下親近的道士,親口告訴陛下不可。”
“玄帝在紫云樓!”劉駱谷焦急道:“今晚就是千秋大宴,在花萼相輝樓設宴!”
“那時候,劉承祖才會秘告玄帝!”輔趚琳點頭。
此時,這處宅院的外面,一位黑衣魔修來到了門口,一位身穿道袍的正道修士與他并肩而立,揮灑出道道云煙,緩緩的將這座宅院包圍了起來…
黑衣魔修,撫摸著手中的長刀…
刀上的血光已經接近于無,清泓猶如一汪山泉水一般。他對身旁的道袍青年道:“我果然不是魔道的那塊材料,這化血神刀,將魔性化去了之后,反而更加得心應手。如此還要多謝道友不吝相助。”
那道袍青年笑道:“我也只是參悟了冰魄神刀的一絲皮毛。樓觀道的那位道友,才是真的厲害。道魔合一,那太陰斬情魔刀,叫我看了都心寒三分。”
“本來還對那狡詐魔頭,心懷怨恨,斷我道途。如今想到他招惹到這般可怕的敵人,我都不禁有些同情!”
“唉!”
他面上為妙空搖頭嘆息,眼中卻流露出暢快之感。
“吉時到了嗎?”黑衣魔修隨口問道:“剛剛又進去一個,其他人若是還不來。我們可未必能應付這么多人。”
“小僧來晚了!”一位眉清目秀,渾身肌肉虬結的和尚,這時候徐徐從后面走來,他身旁是一位表面上落魄邋遢,半醉半醒的眼中,卻有無盡晴明的酒徒。
一個冷著臉的尼姑也緩緩走來。
她露出一個刻薄的冷笑道:“其他人來不來,都沒什么區別。有我們幾個就夠了!”
“時辰快到了!”
手提長槍的武道修士,拄槍而來,道袍青年輕輕拂袖,長安城中的這一處宅院便陷入了真幻顛倒之間,任由結丹之下的修士如何,都只能看到一處海市蜃樓一般的幻境。
他們若是進入院中,一切如常,可就是無法遇到劉駱谷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