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離開東都學宮,他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只覺身心再無束縛,氣定神閑。
他沒有乘坐寶輦,而是步行,走在東都的鬧市中。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仿佛化作了從籠中逃脫的猛虎,行走在城市的森林中,身邊摩肩接踵的人群像是羊群。
他的靈界之中,七十二洞天張揚,旋轉,十二神魔烙印出現在洞天內壁,而洞天外壁,形如他的黃鐘,有七重刻度,最底層有三百六十烙印,浮現出各種神獸形態。
瑩瑩飛來飛去,幫助他糾正功法運行上的小毛病:“蘊靈,蘊靈,蘊養性靈。這一境界的最關鍵地方,其實不在于你的修為提升多少,而是你的性靈提升多少。”
“你的蘊靈十二神魔,大鯤以壯其形,化天鵬以壯其志;”
“九鳳耳目聰明;”
“猙、獰桀驁,不屈不遜;”
“白澤識變化,辟邪驅妖邪;”
“朱厭生偉力,熬煉力氣,雷神控雷霆,腳踏大澤;”
“肥遺不生瘟疫,相柳可避百毒,鬼車神鬼難近。”
蘇云已經開始將新的十二神魔感應篇與洪爐嬗變相融合,整個靈界,宛如一個巨大的銅爐,銅爐四壁浮現出十二神魔形態。
七十二洞天中涌來的天地元氣如爐中碳火,讓新十二神魔變得越來越清晰。
“天地銅爐,熔煉精神,應龍者是你,鯤鵬者是你,一切都是陰陽嬗變。”
瑩瑩查看十二神魔形態,又對照他的功法中的各種步驟,不斷提醒他,道:“所以天地銅爐煉就的不是十二神魔,也并非二十四神魔,而是你的精神,你的性靈!”
蘇云經她提點,心中恍然,天地洪爐中的新十二神魔逐一烙印在他的性靈之上,完成蘊靈境界大一統功法的最后一步。
天鵬大鯤九鳳猙獰等十二神魔完全鉆入他的性靈之中,性靈映照,在頭頂化作神通,大黃鐘悠悠旋轉,內壁上也自浮現出十二神魔的烙印。
神通是性靈投射,新十二神魔烙印在他的性靈之中,性靈投射,化作神通,自然也會浮現出神魔烙印。
他又催動道門天眼,觀察自己的靈界,觀察自己功法運行時靈界的變化,進行細微調整。
蘇云一路行走,腳步越來越快,身子越來越輕盈。
他不知不覺間來到玉皇山的第八層,諸多官員簇擁著裘水鏡正在向皇城走去,裘水鏡像是感應到什么,驚訝的轉過身來,目光越過人群,看到了蘇云。
只見蘇云的氣度不斷隨著功法變化而變化,忽而像是振翅翱翔的應龍,時而是潛游海中的巨鯤,躍出水面時又化作擊九霄的天鵬,從天而降化作腳踏大澤的雷神。
他行走在人群中,各種常人難以覺察的異象層出不窮,別人難以看出,裘水鏡卻嘆為觀止。
隨從中有人上前,正要阻攔蘇云接近,裘水鏡擺手,笑道:“是故人。”
“水鏡先生!”蘇云來到裘水鏡面前,躬身見禮。
裘水鏡還禮,笑道:“你還是來了。”
蘇云笑道:“先生說過我眼中藏有野性,便應該知道,朔方已經留不住我了。但凡有野性的少年,總是要來東都闖一闖。”
裘水鏡哈哈大笑。
蘇云見他意氣風發,心中微動,道:“水鏡先生這些日子在東都應該過得不錯吧?”
“這是自然。”
裘水鏡神采飛揚,道:“我先薛青府薛圣人一步來到東都,第一日,皇帝宣布讓我官復原職,重新擔任天道院的太常,封帝師,掌管天道院,麾下有太史、太樂、太祝、太宰等文臣。第二日,皇帝加封我為執金吾,掌管東都城上下十層的北軍、南軍和禁衛軍,整個東都城的兵力,都在我掌握。”
他身旁,太史官笑道:“陛下對水鏡先生言聽計從。先生回到東都第三天,陛下又封先生為御史大夫,讓先生掌管百官調度。”
蘇云躬身道:“恭喜先生。”
裘水鏡哈哈笑道:“我此次上朝,便是奏請陛下,改革民生。蘇閣主,你問我邊走邊談。”
蘇云與他并肩而行,裘水鏡道:“我與左仆射不同,左仆射總想著造反,卻拿不出治世之道,他砸碎一切,卻無法建設一個更好的世界,不可取。我此次回東都,文武百官景從,掌權革弊,簡單來說分為兩步。”
他豎起一根指頭道:“一是削藩,削世家權勢,課稅以補國庫,將各大世家的寶地收歸國有,讓國庫充裕;二是從教育著手,削世家權勢得來的錢財,用在官學上。如此以來,民生興旺,用不了多少年,底層民眾靈士眾多,學有所用,便可以改變元朔積弱之現象。”
蘇云心頭微震:“先生,削世家權勢,帝平支持你嗎?”
裘水鏡笑道:“他想長生,除了依靠薛青府薛圣人之外,便必須依靠我。而且,我削世家,集權于皇帝之手,皇帝的權力比從前更大,掌握更多資源,所以他必須支持我!”
蘇云沉默片刻,道:“那么,世家呢?世家支持你嗎?”
裘水鏡哈哈笑道:“我要削弱的就是他們,他們怎么會支持?”
這時,另一對車馬駛來,緩緩停下,牽著牛車的正是白月樓,見到蘇云又驚又喜:“大師兄!”
薛青府推開車窗,見到蘇云和裘水鏡,于是從牛車身上下來,笑道:“水鏡,你先請一步,我與蘇閣主說會兒話。”
裘水鏡微微頷首,向蘇云道:“這次皇帝論功行賞,但官職安排都交于我手,你想做什么官?”
蘇云搖頭道:“目前還沒有打算。”
裘水鏡向宮中走去,道:“我先替你看一看,是否有適合你的官職。對了。”
他停下腳步,側首道:“封你為督外司少史如何?”
“督外司少史?是做什么的?”
蘇云納悶,不好直接追上去詢問,目送他走入皇城,轉過身來,向薛青府見禮,道:“拜見朔方圣人。”
薛青府哈哈大笑,還禮道:“蘇閣主,愧殺我了!你我平輩,不至于這般客氣。”
他直起腰身,看著裘水鏡的背影,目光閃動:“水鏡春風得意,但也沒有得意過我。我入京之后,東都民聲沸騰,萬眾高呼圣人,擁護我一路向上,一直涌著我來到玉皇山最頂峰!皇帝在金鑾殿外看著我,聽到了鼎沸的民聲,于是當天便下旨,封我為圣。”
蘇云笑道:“恭喜。”
薛青府笑道:“第二日,皇帝又加封我為安朔公,異姓封侯已經是少見,封公,更是罕有。第三日,皇帝封我為太尉,掌管天下軍馬,圣恩浩蕩。”
蘇云贊嘆道:“圣人功業驚天,足以當此贊譽。”
薛青府瞥他一眼,笑道:“你的功勞也不小,但可惜你打過皇帝,所以不能做大官了。這次水鏡打算革弊,你覺得如何?”
蘇云虛心求教,道:“我剛到東都,還不了解。請圣人賜教。”
薛青府臉上笑容斂去,道:“裘水鏡,離死不遠了。”
蘇云心頭一跳。
薛青府不緊不慢道:“一舉得罪天下所有世家,太不智了。我雖然對水鏡很是欣賞,也視他為敵手,但是并不希望看他就這樣死掉。”
蘇云怔了怔,求教道:“帝平支持水鏡先生,又是為何?”
“因為對陛下有百利而無一害,若是能收天下世家的寶地為皇帝所有,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把水鏡推出去殺頭便是。”
薛青府嘆道:“我不希望我這位學生,就這樣送命。因此朝堂之上,我也往往替他說話,只是他這次太激進了。剛才水鏡說,請皇帝封你為官,是什么官?”
蘇云道:“督外司的少史。”
薛青府點了點頭,向皇城走去,道:“督外司少史是外派的官職,負責帶著學生留學海外。看來水鏡已經抱有玉石俱焚之心,準備不成功便成仁,所以先將你送走。”
蘇云心頭微震,道:“圣人留步!”
薛青府停下。
蘇云上前,低聲道:“水鏡先生這次回京是打算革弊,以利民生,壯大元朔,抵御外敵。那么圣人這次回京的目的又是什么?”
薛青府身軀不動,頭卻轉過頭來,目光與他的目光接觸。
蘇云心頭微震,恍惚間仿佛又看到萬千座圣人居,里面掛滿了一個個面具。
而在重重面具之下,哪個才是真正的薛青府?
“我的目的,與水鏡相同。”
薛青府淡淡道:“但是,路徑卻可能不同。我乃太尉,也有職權,當與水鏡一起保舉你為督外司少史。你立刻離開東都,或許可以保住你一命!”
蘇云目送他走入皇城,這才轉身向外走去。
瑩瑩道:“他真正的面目,便是韓君的面目!蘇士子,阻止他!”
“為什么?”蘇云不解。
瑩瑩坐在大黃鐘上,面色嚴肅道:“他適才說目的相同,但是路徑不同。那么與水鏡先生不同的路有幾種?無非是兩種,一種是老瓢把子和七大世家的路,造反,推翻皇帝。另一種,便是不改變這個朝廷,換一個皇帝,自己做皇帝!薛青府顯然是第二種。”
蘇云面色古怪,轉過身來,向白月樓走去,道:“誰說皇帝不能換一個?倘若做得好,換一個又何妨?”
白月樓快步迎上前來,躬身笑道:“白月樓拜見格物院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