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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為石昆玉檄暴君文

  蘇州知府衙門。

  新上任的府尊石昆玉,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織工暴動搞出那么大動靜,他自然早就知道了。

  期間孫隆也派了小太監來求援,但石知府沒敢趟這渾水,只命人守好糧倉銀庫,當然還有自己的府衙。

  又傳令吳縣知縣溫如璋,長洲知縣黃如金各自維持好蘇州城內治安,切莫釀成暴亂。

  然后便招來自己的西席沈先生沈惟敬,緊急商議對策。

  “開始了,果然是先從蘇州開始的!”石昆玉背著手,焦躁的來回踱著步。“為什么就不能從金陵開始呢!”

  “這是明擺著的。”沈惟敬吧嗒吧嗒抽著旱煙袋,吐出個煙圈道:

  “蘇州影響力夠大,是江南集團的發跡之地,其高層也大都來自蘇州。他們在這里經營日久,基礎最好,可以確保開個好頭…至于南京,衙門太多,還有十多萬軍隊,變數太多了。”

  “唉,也是。”石昆玉郁悶的點點頭。

  不說別處,就說蘇州的官場吧。

  他的上司,應天巡撫金學曾,趙昊的親傳弟子,從步入仕途那天,就跟江南集團攪在一起,早已不分彼此!

  他下面的兩個附郭知縣,長洲知縣溫如璋是廣東潮州人,吳縣知縣黃如金是福建莆田人。兩人都是鳳凰書院的畢業生,還是萬歷十七年的同榜進士。這種背景的年輕人,都是狂熱的趙昊崇拜者。

  事實上,就連他府衙的佐貳官,也都是江南集團的人了。吏部已經被江南幫把持多年。褲衩不夠紅,也是不可能被派來蘇州做官的。

  但石昆玉不一樣,他是皇帝特簡任命的。因為他為官有清譽,以清廉剛正著稱天下,號稱‘小海瑞’。

  而且他還是立場鮮明的保皇派,前番爭國本時,百官眾口一詞逼萬歷早立太子。他卻上本替萬歷辯護,說什么‘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更無不是的君王’,我們做臣子的不要逼太緊云云。

  把萬歷感動的眼淚嘩嘩的,這石愛卿說的太對了,文官們就是逼太緊了。

  不用想,這下石昆玉肯定在京里混不下去了。但萬歷特簡他外放蘇州知府,避避風頭,好出政績,再幫自己收拾一下江南集團。

  石府臺到任這半年,最大的發現就是蘇州完全成了江南集團的地盤。就連府里的弓手隊,縣里的槍手隊,都是江南集團頂著官府的名義在搞,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不過石昆玉可不是容易服輸的性格。半年來,他一直著力收回權力,跟江南集團暗中較量了好幾回。尤其是萬歷重新海禁之后,別的府都在敷衍,他卻當了真。

  石昆玉還去了崇明縣,準備關停江南造船廠…結果門兒都沒撈著進,就被憤怒的船廠工人攆出了崇明島。

  搞得石府臺顏面盡失。他也徹底撕破了臉,向皇帝上本告狀,說江南集團藐視海禁,煽動工人對抗官府。還彈劾他的上司應天巡撫金學曾包庇江南集團云云。

  可想而知,雙方關系有多緊張。孫隆忽然大肆增稅,就是看準了石府臺現在只能靠皇帝支持,不敢開罪織造衙門。

  孫隆所料一點不錯。石昆玉雖然也很不喜歡太監,但眼下,也顧不上挑肥揀瘦了。織造太監好歹是通了天的欽差,知府衙門和織造衙門暫時同聲相應,才勉強不算是孤立無援。所以對孫隆斂財的行徑,他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

  誰成想這世界變化太快,轉眼間皇帝殺了自己最崇拜的海瑞,這讓以‘小海瑞’自居的石府臺情何以堪?

  雖然礙于身份,他沒有去婁江畔致祭,卻也在府衙中擺了香案。還沒來得及好好收拾情緒,想想下一步該怎么辦,結果孫隆老巢就給暴動的織工端了…

  打馬騾子驚,石知府也廟里長草——慌了神。

  “先生你說,本府現在該如何是好啊?”他巴望著自己重金請來的幕僚。

  “吾有三策,走為上策。”沈惟敬便搖頭晃腦道。

  “知府有守土之責,焉能臨陣脫逃?”石昆玉沒好氣道:“中策呢?”

  “立刻與江南集團溝通,表達全力配合之意。”沈惟敬吸一口煙道:“以東翁身份和聲望,就算千金買馬骨,他們也會既往不咎,甚至送東翁個首義之功的。”

  “事成則卿,不成則烹么?”石昆玉倒吸冷氣道。

  “不至于。江南集團的實力遠超朝廷,至不濟也能劃江而治,回到南北朝。朝廷想打過長江?先保住黃河以北再說吧。”沈惟敬輕輕搖頭道:“當然,東翁得敢為天下先才行。”

  “唉,難啊。”石昆玉使勁搖頭,成為大明第一個公開造反的官員,心理壓力太大了。

  他使勁拍下胸膛道:“石某深受皇恩…”

  “那就什么都別干,稱病吧。”沈惟敬翻翻白眼道:“反正只要東翁不去鎮壓暴動,江南集團是不會動你的。等江南傳檄而定,他們組建好政府,瓜分完權力,誰還管東翁是哪根蔥?”

  “石某既為一府之尊,怎能如此消極…”石府臺又不甘心道。

  正糾結間,門子慌慌張張進來稟報說,那些暴動的織工來了府前街,押著孫隆要交給府臺處置。

  “哦!”石昆玉先是嚇一跳,旋即居然還有些高興。這說明,他們沒有把他這個老公祖當空氣。

  “這還像話。”石府臺恢復矜持道:“看來他們也不是完全目無王法。”

  “這是要東翁交投名狀呢。”沈惟敬淡淡道:“要是你不殺孫隆,恐怕他們就要抓你去找巡撫了。”

  “啊…”石昆玉一下子癱坐下來。孫隆是欽差,殺了他,不就是造反么?

  可要是真如沈先生所言,不殺孫隆,自己就要跟他共赴黃泉了。

  舍生取義,可乎?可乎!

  石知府正回想著伯夷舒淇等一位位忠臣典范,想要鼓起勇氣,追隨他們的腳步。

  “那人家千金買馬骨,可就便宜了周二府了。”卻聽沈先生幽幽說道。

  “憑什么便宜他?!”石知府登時不樂意了。“個老舉人的!他配么?配幾把?”

  完全忘記了他的偶像,也是舉人出身來著…

  于是石知府下令撤去柵門,大開府門,穿戴整齊,親自到衙門口迎接暴動的織工…

  石知府一口一個‘諸位義士’,讓織工們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也讓他們徹底肥了膽兒。

  滿身濃痰的孫隆,被第二次狠狠摔在地上。

  “偽帝朱翊鈞殘暴不仁、倒行逆施、殘害忠良!閹豎孫隆,仗勢行兇,魚肉百姓!已是天怒人怨,無以復加!果然‘亂天下者惟君也’!今我等舉義,非為一家之私,實為天下之無君!”然后葛成高聲道:

  “請老公祖上體天心、下順民意,處斬此獠,解黎民之倒懸,稍慰海公在天之靈!”

  “殺閹狗!殺閹狗!殺閹狗!”織工們便跟著振臂高呼起來,震得石知府耳膜生疼。

  他看明白了,沈先生說得一點錯沒有,面對暴動的民眾,但凡自己敢說個‘不’字,就得跟孫隆躺在一起了。

  他別過頭去,不看孫隆那乞求的眼神,無力的揮下手道:“就依你們吧…”

  “嗷嗷嗷!”歡呼聲中,織工們一擁而上,將孫隆打死當場。

  然后葛成等人又拿出早寫好的《為石昆玉檄暴君文》,請石知府署名。

  石知府打眼一看,全文通俗易懂,基本上不離孟子范疇。

  開篇先按照慣例,給偽帝朱翊鈞列了十大罪:

  其一,殘害忠良,無故殺害海瑞!

  其二,窮奢極欲,搜刮民脂民膏!

  其三,荒淫怠政,三年不上朝!

  其四,不顧萬民生計,重行海禁!

  其五,偏寵鄭氏,欲廢長立幼!

  其六,忘恩負義,清算師相張居正!

  其七,執迷不悟,不聽言官交章勸諫!

  其八,倒行逆施,逮捕朝廷百官!

  其九,不敬祖先,已經多年不祭祀。

  其十,暴虐,廷杖文官,打死無數宮人…

  客觀的說,每條罪狀都是實打實的,萬歷皇帝能在三年半,一千天里,就達成這么多成就。也真是沒誰了。

  悉數罪狀后,檄文就定調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

  ‘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意思是,皇帝無罪殺士,所以他石知府身為士大夫,不能再當暴君之臣了。

  對于這種執迷不悟的獨夫民賊,就該把他干掉,殺之不為罪!不算是弒君!

  那由誰來殺呢?君王得天下的基礎是民心,所以民眾當然有權力推翻暴君了。

  這一點是突破了孟子的,因為孟子沒有肯定‘民’有權起來反抗暴君。他的主張是,民對于暴君只能忍受,期待仁君的拯救。

  但《起義歌》一出——從來就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我們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就歷史性的,將消滅暴君的權力,交到了百姓的手中!

  所以他石昆玉順應民意,誅殺了暴君的走狗,并號召天下各府縣一同起義,推翻君王的暴政,終結家天下!

  ps.繼續寫哈,別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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