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女老實巴交,想起皇帝的警告,嚇得非但不敢吱聲,還拼命的掩飾。
但論起生孩子來,李太后可是專家中的戰斗機,她很快就發現了王宮女有身孕。
不過李太后沒有暴怒,她正為遲遲抱不上孫子著急呢。再說著宮里只有一個男人,總不成是張相公弄的吧?
便悄悄把她帶入密室審問。
王宮女這才敢吐露實情,哭訴說那天皇上來請安,太后正在佛堂禮佛,他就在外頭把奴婢辦了。可疼咧…
李太后也是當過宮女的,看到哭成淚人的王宮女,就想到自己當年的滿腔心酸和擔驚受怕。
建立起同理心的李太后,非但沒有責怪王宮女,還對她的遭遇深表理解,也為自己又有機會抱孫子而高興。
隔日,萬歷來陪李太后用膳。
席間,太后向萬歷問及此事,這貨當時就嚇壞了,以為那不知姓甚名誰的女人出賣自己,起先死不承認是自己干的。
被問急了干脆就保持沉默,一副打死不開口的架勢。
他這種提起褲子就不認人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李太后。
也不想想,太后但凡把這種事擺到臺面上說,那就一定有把握是他干的。不然豈不是鬧出大丑聞?
她當然不會因為王宮女的一面之詞,就信以為真。李太后什么人物,怎么會干這種沒六的事兒?
李太后的信心來自于人肉記錄儀——《起居注》!
《起居注》,顧名思義就是記錄皇帝日常言行的簿冊。
所謂‘古之人君,左史記事,右史記言,所以防過失,而示后王。’
萬歷又不是二傻子,當然知道《起居注》的存在了。但他一點都不慌,因為大明早已不設專門的起居院,而是由翰林院負責記錄《起居注》。翰林嘛,都是帶把的,還能跟著自己進內宮不成?
然而萬歷萬萬沒想到的是,李太后拿出來卻是由太監記錄的《內起居注》。
《內起居注》這玩意的存在,嚴重影響了皇帝的生活質量。到哪都有人跟著,干啥都有人記下來,這日子還有法過嗎?就算皇帝習慣了,也丟不起那人啊。
你想啊,百年之后,史官修實錄,先翻開《外起居注》一看,先皇憂國憂民、宵衣旰食,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再翻開太監記的《內起居注》一看,好家伙,夜夜笙歌,一龍三鳳!哎呀,連宮女都不放過,還車震,玩的夠花啊…原來先皇的人模狗樣都是裝出來的,內心還不是一樣很黃很暴力?偉岸形象轟然倒塌,又一個荒淫昏君立起來了。
對極力塑造自己千古明君形象的永樂大帝來說,這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其實他倒不怕被人說很黃很暴力,而是怕一片空白的臨幸記錄,坐實了自己篡位后便不舉的傳聞…
所以從永樂時起,國朝就取消了記錄《內起居注》。但凡存在必有其價值所在,《內起居注》的主要作用是記錄皇帝何時何地睡過哪個或哪些女人,以備日后查詢。
沒了原始記錄,后宮里那么多女人,一旦懷了孕,怎么確定是龍種,還是送給皇帝一片草原?
于是后來的皇帝便用賞賜替代,睡個女人,賞賜一副頭面。將來有孕了,能拿出頭面就算龍種,沒有就對不起了,野種,喀嚓。
萬歷覺得自己沒賞賜王宮女頭面,自然有恃無恐。卻沒想到居然還有《內起居注》這樣厭物…
他腦袋嗡的一聲,竟然不知道自己居然在宮里也被跟拍了。
不用問,肯定是馮保那廝干的好事!想到死太監居然把東廠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萬歷就氣抖冷,陷深思…
這也是他恨死馮保的主要原因。
不管怎樣,萬歷這下沒法抵賴了,只好戰戰兢兢承認,自己一時糊涂,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看著萬歷失魂落魄的樣子,李太后擔心懲戒他會讓王宮女愈加無法自處,便好言相勸道:“我老了,還沒有孫子,如果她生個男孩,也算祖宗社稷之福了。”
萬歷吭哧半晌道:“可她只是個宮女。”
李太后有些不悅道:“宮女怕什么?女人都是母以子貴。再說她身份低,你可以加封她嘛!”
萬歷只好無奈的封王宮女為恭妃。王恭妃果然沒有辜負李太后的厚望,同年八月十一日,順利誕下了皇長子朱常洛。
但萬歷這種偏狹極端之人,一直很不喜歡甚至歧視這個庶長子。當時宮中稱宮女為‘都人’,因此他一直稱朱常洛為‘都人子’。卻從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子…
從這點上看,萬歷好像也不太聰明,正常人哪有自己罵自己的?
但邪門的是,如此薄幸寡情的萬歷卻對鄭氏一見鐘情,感覺跟她在一起就很開心,很舒服。
據說她不像別的后妃那樣對皇帝戰戰兢兢,雖百依百順,卻十分干澀,令皇帝很不舒服。唯獨這個北京大妞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她敢于挑逗和諷刺皇帝,同時又能聆聽皇帝的傾訴,替他排憂解愁。
那是萬歷皇帝正處在人生最苦悶的階段,鄭氏給了他莫大的安慰,甚至是唯一的安慰。據說她會在皇帝難過的時候抱住他,摸他的腦袋。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卻讓萬歷十分受用,這才把她視為呼吸相通、憂患與共的精神伴侶,幾乎形影不離。
鄭氏的肚子也很爭氣。萬歷十一年誕下了皇次女,便被晉為德妃。居然位在誕下皇長子的王恭妃之上。
待到萬歷十二年,六宮獨寵的鄭德妃再次懷孕,又被直接晉升為貴妃,地位僅在皇后之下了,跟王恭妃的差距拉得更大了。
雖然后來鄭貴妃誕下的皇次子當日夭折,但這并沒有影響到她在萬歷心中的地位。因為這純屬萬歷的鍋,在她身懷六甲時,萬歷與之戲逐而傷身,方致皇二子小產早夭。
鄭貴妃因而十分怨懟萬歷,萬歷也覺著很對不住她,便與其私下盟誓說,若再有生子必立為東宮!
朱翊鈞要是能意識到自己這一誓言能毀掉自己的一生,甚至毀掉了祖宗的江山,打死他都不會發這種誓言。
但當時的萬歷皇帝還年輕,還會被愛情沖昏頭腦。而且在他看來,立誰為太子是自己的家事,就像自己想立哪個女人為妃子一般,誰也干涉不著。何況他本來就厭棄那個‘都人子’,所以就跟鄭貴妃做了這樣的保證。
鄭貴妃這下當然選擇原諒他,調養好身體重新奮戰,又于萬歷十四年順利的誕下了皇三子朱常洵,而且白白胖胖的十分健康。
萬歷十分高興,抱著自己的三子愛不釋手。完美詮釋了什么叫‘母愛者子抱’。
鄭貴妃趁機舊事重提,萬歷正沉浸在,終于得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兒子的狂喜中,便表示自己當年的話依然算數,將來要立常洵為太子。
鄭貴妃怕他日后反悔,便拉著萬歷來到紫禁城西北門西邊,他最崇拜的祖父嘉靖皇帝建的大高玄殿。
殿中供有真武香火,許愿十分靈驗,宮中都說此乃護佑皇家之真神。
萬歷和鄭貴妃便在真武像前焚香立誓,并親筆御書‘他日必立皇三子常洵為太子’的誓詞封藏在玉匣中,交鄭貴妃保存。鄭貴妃這才徹底放心。
不過萬歷也知道廢長立幼必然會讓自己被言官噴成狗,尤其是彼時張居正還在,他萬不敢過早暴露目標,準備先熬死已經病入膏肓的老師再說。
但張居正畢竟是張居正,他從鄭貴妃獨寵六宮,皇帝對皇三子的偏愛遠勝皇長子,便意識到了自己這個學生怕是有廢長立幼的念頭。
張居正知道,萬歷一旦這么干了,大明必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甚至很有可能會被某些早就把皇帝視為眼中釘的人利用,最后落到個國將不國的地步。
所以張居正抱病上疏,希望皇帝早立長子,趁早斷了廢長立幼的念頭。
‘勇于敢則殺,勇于不敢則活’,是他贈予趙守正的箴言,更是他給皇帝最后的警告!
‘吾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這是老子的另外一句箴言,就懸掛在萬歷祖父的寢殿中。可惜萬歷從沒放在心上過…
萬歷不敢跟張居正正面對抗,便抬出皇后做擋箭牌。說皇后還年輕,又生過公主,很可能會生出嫡皇子,到時候難道要廢太子不成?
他說得好有道理,張居正也無法反駁,本想過兩年再說,轉過年來卻撒手人寰。
張居正一死,萬歷徹底沒了顧忌,那邊太師靈柩還沒出京,這邊他便降諭禮部,命準備儀式冊封鄭貴妃為皇貴妃。
這一明顯的信號,也讓群臣意識到事態不妙,于是紛紛上疏反對。
先是戶科給事中姜應麟上疏說,貴妃鄭氏以孕育蒙恩,但名號太崇,‘其于中宮不已逼乎?’是不是都影響到皇后的地位了?
且鄭貴妃所生只為皇第三子,皇貴妃之名,位亞中宮,鄰于正嫡。而皇長子之母王恭妃反居于其下,豈不長幼顛倒,倫理不順?故請先冊立恭妃王氏為皇貴妃,后及鄭氏,并立皇長子為東宮。
萬歷看到這道奏章后極為震怒,據說手抖得都握不住筆,差點把檀木的御案拍裂了。在他看來,這是在干涉自己的家事!強奸自己的意志!
太師活著朕不能說了算,太師死了朕還是說了不算,那太師不是跟沒死一樣嗎?
于是下旨將其貶為邊地典史。并下旨誰再敢阻撓冊立貴妃,干涉宮闈事體,統統貶官外放極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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