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持續了整整一夜,直到再也找不到一個生還者,到天亮時才徹底結束。
船艙里,船員們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已經分不清哪是救援者,哪是被救援的了。廚師長將姜絲兌入一壇壇烈酒中,分發下去讓船員喝了暖暖身子。
醫療室中,船醫們依然在緊張的忙碌著,他們之前一直優先處理被送來的窒息者、失溫者和重傷號。這會兒才倒出空來,給那些筋折骨斷、頭破血流的船員包扎正骨。
這時,咆哮的西風帶也終于露出了她溫柔的一面,非但下了風,還停了雨,和煦陽光將海面照耀的一片燦爛。
若非浮在水面上的破爛帆布、船材、木桶…這些罪證的存在,讓人實在無法將這平靜的海面,與昨晚那個瘋狂的暴君聯系在一起。
林鳳疲憊的趴在欄桿上,一邊灌著酒,一邊聽馬已善稟報傷亡情況。
“各條船已經統計上來了,昨晚天寶號失蹤了包括船長在內的十一個人,另外高郵湖失蹤了三個,旗艦失蹤了兩個,福州號和臺州號各一個,溫州號人員齊整,只有傷員。”馬已善嘆口氣道:“初步調查結果是,天寶號昨晚很可能撞到了大塊的浮冰。”
“一晚上折了十八個弟兄,西班牙人都沒干掉我們這么多。”林鳳眼圈發紅,猛灌了口酒。
在海上,失蹤,就視同死亡…
雖然也可能有魯濱遜的奇跡,但不可能浪費太多時間尋找,讓全體船員再次陷入危險的境地。
永遠要‘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就是船長。
“有時候想一想,我們還真他媽渺小…”林鳳擺下手,讓馬已善去忙。對在身邊的張筱菁嘆氣道:“之所以能囂張,是因為老天爺不想收拾你。真要收拾你,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說著她拽一句文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豬狗…是這么說吧?”
“是芻狗…”張筱菁輕輕拍著她的肩膀道:“話雖如此,但有一位好船長,卻能夠讓我們在天地之威中幸存的幾率大增。謝謝你,船長。”
“你在說我嗎?”林鳳指著自己挺翹的鼻子道。
“當然,請繼續帶領我們回家吧。”張筱菁微笑說道。
“那是當然了,沒有船長會中途拋棄自己的船員。”林鳳猛灌口酒,把酒瓶子狠狠丟到水中,振作起來道:“首先得弄清楚我們到哪了…”
說著她抬起頭來,眼前竟現出一個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晃得她眼都花了。
張筱菁將一副墨鏡遞給她,笑道:“我想我們到南極洲了。”
“我操,這么離譜?”林鳳驚呆了。“兩天不到被刮飛了一千公里?”
“那可不。”張筱菁拿出一份精確度還算湊合的趙昊手繪地圖道:“我們現在南極半島西側,也整個南極洲的最北端。”
“怪不得風浪小了不少。”林鳳恍然道:“原來有山把風抬高了。能看出現在具體在什么位置?”
“我們已經過了梅南角,進入太平洋了。”張筱菁指向遠處海面上,那道明顯的分界線。
西邊海水的顏色渾濁發綠,東邊的海水則明顯清澈蔚藍一些。中間一道白色的泡沫,如分界線將海面分割開來,顯得涇渭分明。
這是《自然小識》中提到的兩洋分界線,它正好與火地島最南端的海角處在同一經線上。
因為那海角也是整個南美大陸的最南端,所以林鳳玩了個諧音梗,將其命名為梅南角。
至于南極半島和梅南角之間的廣闊海峽,則當之無愧的以它的者命名為——林鳳海峽!
張筱菁告訴林鳳,之所以出現這樣一條分界線,是因為兩洋的海水密度不同。大西洋蒸發量高,海水鹽度較高,所以顏色深。而太平洋雨量充沛,海水含鹽量顏色淺。所以遠望過去,才會出現這樣一道天然分界線。
“而且兩邊海水的水位高度差可達半米,這正是地球自轉的證據啊!”小竹子露出無比崇拜的神情,夫君的又一偉大論斷被證實了。
“為什么呢?”林鳳咂咂嘴。跟個大胸女科學家嘮嗑,頭大心累還自卑。
“因為地球一直在做自西向東的自轉運動,而太平洋又在大西洋的西邊。所以太平洋的水面一直會比大西洋高…”張筱菁卻興致勃勃道:“你身為船長,應該學一點地球流體力學的。”
“哈哈,日后再說,日后再說。”林鳳忙打個哈哈含混過去,岔開話題,指著越來越近的陸地道:“咦,那些肥鳥好奇怪,翅膀這么小,能飛得起來嗎?”
“那是企鵝,不會飛的。”張筱菁拿起望遠鏡,觀察仔細觀察道:“好可愛啊。”
“不會飛,那太好了!”林鳳大喜,朝在甲板上活動的船員打個唿哨道:“靠岸,打企鵝去了!”
“企鵝這么可愛,你們怎么能吃它呢?”張筱菁抗議一句,旋即想到這幫家伙從亞洲到非洲再到美洲,一路上見到什么吃什么,只好無奈道:“好吧,算我沒說。”
被吹到南極大陸并不可怕,因為南極此時正值盛夏,氣候相對宜人。
所以林鳳準備借著南極大陸的庇護向西航行一段,然后再度穿越西風帶,抵達南美西海岸!
但船員們驚魂未定,還是先讓他們放松一下再出發吧。
于是船隊小心繞過浮冰,在一處避風的港灣中下錨。
船員們便興奮的跟著林鳳,上岸獵企鵝去了。張筱菁也帶著科考隊上了岸,將一塊刻有日月圖案的漢白玉石碑立在了面向海灣的山坡上。按照國際慣例,宣示大明對這片大陸的所有權。
這一奇怪的舉動引來了一群企鵝的圍觀,它們歪著頭,好奇的打量著這些‘兩腳同類’跟石頭較勁的古怪舉動,卻對不遠處另一群企鵝慘遭獵殺的悲劇充耳不聞。
他們殺的是金圖企鵝,跟我帽帶企鵝有什么關系了?
接下來幾天,船員們在南極洲最溫暖的半島上打獵撒歡,喝酒烤肉,看海豹干企鵝。盡情的胡鬧,徹底的釋放。就連雪浪也和他們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把對過去懺悔與反省,以及對未來下的決心,也統統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風暴一過,一切如常,對死亡的恐懼便轉眼消散,只剩及時行樂一個念頭了。
見休整的差不多了,林鳳便下令登船揚帆,繼續啟航。
呸,企鵝真難吃,差評…
船隊按照她的計劃,沿著南極大陸向西航行了兩天,然后轉舵北上。
咆哮的西風自然會把他們吹往西北方向,只要別太靠西,又吹進林鳳海峽就好…
還好,天公作美,一路上并未再遇到暴風雨雪。三天后,荒島礁石成群的南美西海岸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待航行到安全海域,林鳳為失蹤和獲救后死亡的二十一名船員舉行了葬禮,所以人身著正裝在甲板上列隊,儀仗隊鳴槍二十一響,林鳳親手將覆蓋著日月紅旗的裹尸袋送入了南太平洋中。
葬禮結束后,她沒有下令帶回,而是就地召開了全體大會。
她穿著筆挺的毛呢警袍,腳上踏著擦得锃亮的長筒皮靴,頭上帶著嵌有三顆銀星的帽兒盔,背著雙手環視著自己的船員們。過了好一會兒才高聲宣布道:
“我們駛出了西風帶,最艱難的航程已經過去了!”
船員們的歡呼聲登時響徹云霄,把帽兒盔高高拋到空中,為自己戰勝了大自然而驕傲!
這種巨大的成就感充盈著每個人的身心,讓他們充滿了力量,覺得又能戰勝一切挑戰了!
所以當林鳳提出,現在有兩條路可選。
一條是航向西北,讓信風和溫柔的南太平洋把他們送回亞洲去。運氣好的話,走這條航線只需要100天就能抵達呂宋。不過沿途基本什么都碰不到…
另一條是沿著南美西海岸北上,這樣回家可能要半年,但能大肆打劫一番,好生出口鳥氣!
“當然是后一條了!”水手們亢奮的鼓噪起來,這些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家伙,覺得自己又行了。
“這條航線可能要走上半年,而且肯定會有更多的犧牲。”林鳳正色問道:“你們也愿意嗎?”
“愿意!”水手們嗷嗷道。
“不是老子逼你們的?”
“不是!”
“好,那我們就北上!”林鳳也終于露出了笑容,猛得一抽手中皮鞭,指向北方道:
“出發!”
林鳳雖說是要一路搶劫,卻秉承謹慎的態度沒有立即動手。而是沿著那長長的海岸線,一直向北航行了一個多月,都沒有上過岸。
因為南下是逆風,所以等動手之后,消息傳到漢布雷港少說就得一個半月…
等那位上將再率領他的艦隊北上,就又是一個多月,這里外里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差,足夠自己從容作案后,逃之夭夭了。
其實她不動手也沒錯,因為智利尚未發現硝石礦和銅礦,目前還窮的一逼,只有草泥馬的皮和毛,可能多開幾炮這次搶劫就會虧本。還是把力氣留到秘魯釋放吧。
萬歷四年四月廿日,林鳳率領私掠艦隊進入西班牙在南美的核心區域——秘魯境內,終于不再約束早就饑渴難耐的手下,讓他們放手開搶!
ps.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