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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唉,現在的年輕人啊,一點都沉不住氣。”唐保祿蹲下來,撿起那塊糖,吹吹上頭的土,重新裝回口袋。

  “還不是你抻得太猛了?”西門青哂笑一聲道:“什么時候放鴿子?”

  “等等吧,還不是時候。”唐保祿搖搖頭,看看天上黑沉沉的烏云道:“進屋再說。”

  見快要下雨了,華僑們也趕緊跑回各自居住的棚屋。那是一種用棕櫚葉蓋頂的高腳木板屋,跟他們在城里的閩南樣式的磚石屋子當然沒法比。好在還算涼快,只是一遇到臺風過境便要重建。

  呂宋自五月就進入雨季,天氣高溫潮濕多雨,幾乎每日都要下大雨,時常還連下好幾天。澗內又在巴石河的三角洲上,屋里自然潮濕無比。哪怕高腳屋的地板上,也濕漉漉的全是水珠子。

  兩人進屋之后,便脫得只剩一條短褲。西門青讓勤務兵打水擦了身子,在竹椅坐下點上根煙,這才感覺稍微好過點兒。

  “南洋這鬼天氣,這煙抽著都一股霉味…”西門青郁悶的朝門外吐一口唾沫,外頭已是暴雨如注了。

  “吃糖,糖不怕潮。”唐保祿也光著肉嘟嘟的上身,剝一塊薄荷糖遞給西門青。

  “還是你自己吃吧。”西門青翻翻白眼,這廝不知道在海警中,請人吃糖是什么意思。

  “我當然吃了,吃糖可以讓人快樂。”唐保祿便將那枚薄荷糖丟到口中,閉眼享受起來。

  他們是上個月來到馬尼拉坐鎮的。唐保祿如今貴為南海集團董事,又是唐委員長的公子,金貴的很。金科便派了西門青率領精干力量,扮成商館的保鏢和船員跟來保護他。萬一遇到緊急情況,也別讓他手邊沒兵調遣。

  唐保祿到了馬尼拉后,便一直在劉學升的引見下,拜訪華僑頭領,了解當地情形。

  呂宋的情況可以說很不樂觀。

  首先,西班牙人的力量比預計的大得多。

  單單呂宋島上,就有一千名西班牙人,兩千名墨西哥士兵,以及兩千名黑奴炮灰兵。

  此外,為了維持在呂宋的統治,以及攻打棉蘭老島和渤泥國,財大氣粗的西班牙人還雇傭了上萬名廉價的南洋土著士兵。其中驍勇善戰的邦板牙人已經全族與西班牙人結盟,雙方成了利益共同體…西班牙人在呂宋統治穩定,他們就是人上人。西班牙人若是敗退,邦板牙人也將在呂宋無立足之地,所以戰斗起來相當賣力。

  而且在西班牙人原先的老巢宿務,還有另外五百西班牙人,一千墨西哥士兵和數目可觀的黑奴兵。這讓他們可以互為犄角,相互支援。

  雖然宿務距離呂宋航程超過1500里,援兵趕來需要一段時間,但西班牙人攻占馬尼拉后,便下了大力氣,加固原先的馬尼拉王城,在土質的城墻外又加了厚實的石砌城墻,還構筑了完善的炮臺,足以堅守到援軍到來了。

  更大的困難來自于華僑內部。

  正如那陳永泉憎恨的那樣,華僑的心,相當的不齊。

  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宗族,懷著不同的目的來到呂宋,想讓他們心往一處想,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然他們也有共同點,那就是對朝廷的不信任。

  他們認為在朝廷眼中,自己就是罪民、棄民,朝廷能打好主意?就算真來跟紅毛鬼開戰,也會跟他們秋后算賬的。

  可你要是說,我們南海集團不是官府。那就更不值得信任了…一個民間社團怎么可能打得過強大的紅毛鬼。到時候你們拍拍屁股跑了,讓我們怎么辦?

  讓人無奈的是,很多人認為只要自己乖乖聽話當順民,西班牙人就不會怎么他們。

  甚至還有人認為,西班牙人之所以對華僑有敵意,是因為自己人數太多了。應該請一部分人主動離開,消除紅毛老爺的擔心。

  要不是因為劉學升一再向他們保證,南海集團一定會保護我們的。唐保祿也要挾他們說,要是敢內斗就斷航,這才沒有自己人先打起來…

  這種種情由之下,唐保祿才遲遲沒有放信鴿,通知在墾丁的特遣艦隊再度南下。

  他仰面躺在竹椅上,享受著舌尖清涼酥麻的感覺,對一旁的西門青道:“你在外頭問什么什么時候放鴿子,其實我也著急。但我覺的呢,還是能拖就拖吧。拖到起了北風就是勝利。”

  “唉,再等下去我就要長綠毛了。”西門青將煙頭彈出門外,一摸自己的胳膊,又是一手的水。他不禁抱怨道:“這才剛洗了澡,這鬼地方,是人待的嗎?”

  其實他也知道,大軍南下呂宋急不得。

  一是天公不作美。其實五月份的時候,趙公子曾率領一支先前艦隊,自后壁湖基地出發,準備造訪一下馬尼拉,親自摸摸底,同時也震懾一下西班牙人。

  誰知今年似乎流年不利,先是臨陣換帥,半道又遇上了臺風…

  眾所周知,襲擊東亞東南亞的臺風,十有八九是在呂宋以東的西太平洋海域生成的。

  那里平均每年會生成近20個熱帶氣旋,其中大概10個形成臺風,5個會發展成具有毀滅性的超級臺風。這些臺風、超級臺風,一旦經過人類居住和活動的區域,都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根據經驗,呂宋的臺風季主要集中在六到九月。所以趙昊才會著急想要五月份趕到馬尼拉,然后借口避風,名正言順的賴下不走。反正呂宋最不缺的就是優良的避風港。

  呂宋現在是無主之地,寇可往,吾亦可往!

  參謀們都計劃好了,到時就在馬尼拉灣中,距離馬尼拉王城十多里外的馬拉邦河畔安營扎寨,就近監視西班牙人,看他們還敢不敢輕舉妄動…

  西班牙要是覺得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那正好了,來打我呀。趙公子正愁沒理由開戰呢。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今年的臺風來的比往年早了許多。且集團尚沒有條件,在呂宋以東海面設置觀風點,于是就跟臺風不期而遇了。

  盡管艦隊反應迅速,立即掉頭返航,卻依然被狂風摧殘了個遍體鱗傷,人員受傷物資損失慘重,只能先返回鳳山基地休整。

  這一耽擱就進了六月,現在呂宋是雨季疊加臺風季,海況極為惡劣,他們這些打前站的人員,當然不能催促大軍冒險了。

  再者,這時候開戰的時機仍不成熟。雖然說打了就打了,可打完之后生意還要做,南美的白銀對集團和大明都是很重要的。

  但大帆船貿易的航線是掌握在西班牙人手中的,集團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美洲,去了也是到人家的地盤,不跟你做生意照樣瞪眼。

  原本趙昊是打算逗引西班牙人來揍自己的,但現在艦隊來不了,只能另找機會了。

  還有一點不足道哉的因素是,現在開戰華僑不一定領情,很多人還會覺得集團多事。也難以達到一戰讓華僑擰成一股繩的目的。

  盡管菩薩心腸,不愿看到同胞遭遇危險,但唐保祿能硬下心來,他在等華僑們一起求著自己放鴿子…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護衛忽然推開了門。

  一個穿著蓑衣的男子,帶著滿身水汽從門外雨幕中走進來。

  “老劉?”兩人吃驚的看著來人,正是劉子興的堂侄,過年時跟那許可正一起拜見趙昊的劉學升。

  別看劉學升在國內算不得什么,卻是馬尼拉當地華僑商會的副會長,家財萬貫,奴仆如云,族人子侄數百,是小呂宋這邊有數的大戶。

  外頭風雨如磐,有什么事他非得親自跑一趟,不能讓子侄代勞的?或者說等雨停了再來?

  “發生什么事了?”唐保祿一邊讓人給他倒杯熱茶,一邊急切問道。

  “哎呀唐董,可能要出大事兒了!”劉學升哆嗦著發青的嘴唇道:“我侄子今天去西邊辦事,坐船回來時,看到大隊的邦板牙人沿著巴石河往王城這邊來了,少說五六千人呢。我覺得這事兒蹊蹺,得趕緊來報告二位一聲。”

  “啊,這么多?”西門青吃驚的站起來,馬上讓人拿來地圖,讓劉學升標出那隊土著軍隊現在的位置。

  “明天一準到!”西門青緊皺著眉頭,看著那副呂宋島地圖。上頭標著西班牙所屬軍隊的分布。

  從上月起,剛剛平定的呂宋北部,忽然爆發了大范圍的叛亂。已經被趕跑了土著,從山里和海島上回來,襲擊西班牙人在外的據點,攻擊到各部落傳教的傳教士。

  在他們的帶動下,原本已經在西班牙人淫威下的屈服各部落,再次奮起反抗,加入到了攻擊西班牙船只,教堂和定居點的行動中。一時間北呂宋烽煙四起,叛亂甚至到了馬尼拉王城所在的中央平原附近。

  被圍困的傳教士和部下不能不救,西班牙總督桑德無奈之下,只好不斷派出軍隊趕往叛亂地點,去營救接應被圍困的自己人。

  于是圣地亞哥城的軍隊急劇減少,已經不到最多時的三分之一了。

  按說這時候,紅毛鬼是不會調集這么多邦板牙人來的。雖然雙方已經結盟,但還是存在邦板牙人突然反水,非但不幫西班牙人,還趁機偷他們老巢的可能。

  老練的西班牙人,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除非…”西門青抬起頭,看著唐保祿道:“他們有別的東西,能喂飽這些土著。”

  “嗯。”兩人便一起看向劉學升。

  狂風暴雨仿佛要將這個棚屋掀翻一般,劉學升的臉慘白慘白,看上去可憐弱小又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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