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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疾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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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最后一天,石場街。

  高閣老注籍回家后第七天,高府緊閉的正門終于開了。

  張相公帶著皇帝的第二道慰留旨意,親自來請他復出視事了。

  “上曰:卿輔政秉銓以樸忠,亮直不避嫌怨,致被浮言朕已具悉。何乃再求退?宜遵前旨,即出輔理,以副朕毗至意,慎毋再辭。欽此!”

  張居正宣讀完畢之后,便趕緊上前將圣旨交于高拱,雙手扶起他,動情道:“元翁,為了皇上為了大明,回去吧。”

  見他態度十分端正,高閣老近來惴惴不安的心,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他緊緊抓著張居正的手,顫聲道:“哎呀,叔大,你怎么親自來了呢?”

  “這話說的,仆早就該來探視元翁,請元翁復出視事了。只是想來元翁必會推辭,便直接向皇上討了這趟差事,看你還怎么拒絕。”張居正扶著高拱的胳膊,低聲道:“挽留元翁的奏本已經超過百本,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攻訐元翁了。”

  “不,還不是時候。”高拱卻緩緩搖頭。這些天他的弟子親信傾巢而出,挨個衙門拉人頭。這才短時間內攢了這么多本。

  但在高閣老看來,這還遠遠不夠,他這次發了狠,要的是人人上本,人人過關!

  那些上本挽留的官員,短時間內自然無法再攻訐他。不然科道反手一頂‘雙面人’的大帽子扣上去,就能將其一波送走。

  至于那些拖到最后不上本的,自然就是反對他的人了。等高閣老千呼萬喚始出來,就把他們統統干掉,一舉掃清敵對勢力!

  所以盡管十分感動張居正能親來,然而高閣老還是拒絕復出,他對張相公笑道:“哪有什么‘大明一日不可無高拱’?這大明朝,缺了誰都一樣轉。內閣有你,老夫有什么不放心的?該做什么放手去做,不要束手束腳!”

  張居正聽明白了,合著高閣老這是要借自己之手,處置曹大埜和劉奮庸幾個啊。

  這種事,高拱怎么做都不好看,索性借刀殺人,也算讓小張遞個投名狀了。

  “遵命。”張居正只好捏著鼻子應下。又苦勸一番,見高拱就是不為所動,這才怏怏告辭。

  回去內閣,張相公讓姚曠將彈劾曹大埜和劉奮庸的題本都拿來。

  看著姚曠將厚厚的兩摞彈章擱在案上,張居正不禁皺眉道:“這么多?”

  “科道幾乎都上了本。”姚曠小聲道:“他們恨不得把這兩人…還有之前汪文輝,給生吞活剝了。”

  “唉,終究是群禍害!”張相公一陣頭大。

  對他來說,最大的威脅就是這般言官。大明的科道位卑權重,還有風聞奏事之權,一起發難的話,就連首輔都頂不住,何況他個次輔。

  所以他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避免成為言官的目標。

  于是張相公問道:“有什么特別的嗎?”

  “有。”姚曠將最上面一本奉給他。

  張居正接過來一看,見是浙江道御史張集彈劾曹大埜的題本,然而文中卻含沙射影的將矛頭指向了自己和馮保。

  ‘昔趙高殺李斯而貽秦禍甚烈。又先帝時,嚴嵩納天下之賄,厚結中官為心腹,俾彰己之忠,而媒蘗夏言之傲,遂使夏言受誅,而己獨蒙眷,中外蒙蔽離間者二十余年…’

  這分明是把他倆比成是趙高、嚴嵩啊!

  張相公一張俊臉登時通紅,本體無風自動,良久大怒道:“這張集如何將皇上比作秦二世?!”

  姚曠對張相公刁鉆的發難角度,佩服的五體投地,便將此言轉告給收本太監張大受。

  張大受又回司禮監稟報了馮保,馮保一看張集的題本也是氣炸了肺,這是說咱家要亡了大明嗎?

  便馬上命秉筆太監杜茂去都察院傳話:“萬歲爺爺說,張集如何比我為秦二世?!”

  又讓張安幾個到六科廊揚言,皇上看了張集的彈本大怒,說要把他廷杖為民。還說等廷杖時就問問他,今日誰是趙高?

  高拱這幫汪汪隊,都是這二年新換上來的,既沒有經歷過先帝末年‘倒嚴’的腥風血雨,也沒在隆慶初年的閣潮中沖鋒陷陣過。聽說萬年老好人隆慶皇上發怒了,一個個心里就開始打鼓。說白了,都是些沒經過事兒的小奶狗。哪有前輩們聞杖則喜、前撲后繼,爭當鐵臀言官的勁頭?

  那張集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便買了蚺蛇膽、棺木和皮褲衩,每日在朝房等候逮捕,還讓家人準備后事…

  張集的慘狀,嚇得言官們心有戚戚,一時間竟萬馬齊喑,再沒人敢影射中官和閣臣了。

  眼看著一場針對自己和馮保的攻勢,就要無疾而終了。張相公不禁有些得意,不谷真他娘的是個天才啊。內外勾結…哦不,內外配合還真是越用越好用啊。

  他高興的點一支勝利雪茄,靠在椅子上美美的吸起來。心說這雪茄就如同女人,最初是被其外形吸引,能否繼續就要視乎其味道,要謹記永遠別讓激情的火焰熄滅。

  姚曠伺候著他點了煙,從旁問道:“老爺,這事兒如何了?”

  “再困那張集幾日,讓他嘗嘗滋味,以儆效尤不遲。”張居正深吸一口雪茄道:“至于劉奮庸和曹大埜,都著外調吧,總不能讓這幫言官白忙活。”

  打一個巴掌,再給個甜棗,讓汪汪隊有個臺階下,此事應該就可以掀篇了吧?

  張相公自信的想道。

  北京城整個三月一滴雨都沒下,進了四月天上終于涌來滾滾的黑云。

  轉眼間,晌午變成了黑夜,狂風卷起沙塵,讓人睜不開眼。很快,帶著濃濃土腥味的雨點,便噼里啪啦砸了下來。

  風雷聲中,雨越下越大,籠罩了整個京城…

  燈草胡同最深處,一處狹小的院子,正是掀起這場風暴的曹大埜的家。

  他被同行們彈劾的滿頭是包,自然也得注籍家里,聽候發落了。

  曹大埜這陣子同樣不好過,他知道外頭都在罵自己,也不知道張相公能給自己多大保護。每日里歪在床上胡思亂想,心里都有些后悔了。

  可后悔也沒用了。在上本之前,他的家眷便在虎威鏢局的護送下,回四川老家去了。而那虎威鏢局,其實背后靠著東廠,要是他敢亂講話,此去萬里迢迢,難保途中會出點什么意外。

  聽到外頭風雨大作,卻遲遲不見書童來關門窗,他大聲吆喝兩聲,依然沒人回答。眼見著雨水被吹進屋里來,曹大埜只好咒罵著起身,先自己去關窗關門。

  剛要把門關上,忽然閃身進來一人。

  “瓜娃子,你死哪兒去了嘛?”曹大埜以為是自己的書童,想也不想便破口大罵。

  此時一道閃電劈下,讓黑暗的房間變得亮如白地,曹大埜才看清,進來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書童,而是個四五十歲的高大中年人。只見那人豹頭環眼,雙目精光湛然,雖然作文士打扮,卻明顯帶著江湖煞氣。

  “尊駕是?”曹大埜后退兩步,顫聲問道。

  “邵芳,字樗朽,丹陽人士。”來人自報家門,向前逼近兩步,睥睨著曹大埜道:“你敢陷害元輔,罪大惡極,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

  說著他閃電般出手,一把扼住了曹大埜的脖子,拎小雞似的把他提了起來。

  曹大埜登時感到上吊一般的窒息,他兩腿直蹬,卻夠不著地面。雙手使勁想要掰開邵芳的手,卻仿佛掰在鐵鉗上,紋絲不動。

  他吃力的呼喊求救,發出的聲音卻被外頭風雨大作之聲掩蓋。

  無邊的恐懼襲來,讓他清晰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

  那一刻,什么前程、什么家人都不重要了,唯有對死亡的恐懼讓人戰栗。

  “饒命,我是被逼的…”曹大埜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誰?”邵芳冷厲的雙目精芒一閃,手上力道稍松。

  “是曾省吾…”曹大埜忙竹筒倒豆子道:“上月他對我說,皇上病重,不省人事,宮中諭旨皆出自馮保。而馮太監與張相公實為一人,你此時彈劾高閣老,必定成功。張相公一旦秉政,一定大力提拔你…我才一時迷了心竅…”

  邵芳這才松開手,命令委頓余地的曹大埜道:“把你說的寫下來,簽字畫押!”

  他最瞧不起這些讀書人,明明都是貪生怕死的骨頭軟,還整天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

  呸!不要臉!

  燈草胡同外,燈市大街上,停著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在大雨中若隱若現。

  一條人影從燈草胡同中出來,閃身上了馬車。

  車廂里,靠在美人膝枕上,閉目聽雨的年輕公子竟是趙昊。

  “公子,那邵芳進去了。”那人低聲請示道:“要不要…”

  趙昊沉思良久,緩緩搖頭道:“不必,丹陽大俠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何況這種鬼天氣,還是由他去吧…”

  “是。”那人應一聲,命令手下特科隊員撤退。

  “我們承擔得起,讓高胡子知道真相的風險嗎?”待那個誰下車后,馬秘書不解問道。

  “是岳父的風險,不是我們的風險。”趙昊調整個舒坦的姿勢,微笑道:“要對岳父有信心,更要對科學有信心。”

  馬姐姐不禁笑道:“還以為你是為沒出生的孩子積德呢。”

  “那種說法不科學。不過更不科學的是,為什么我們明明最早、次數也最多,你就一直沒動靜呢?”趙昊把臉貼在馬姐姐平坦的小腹上,聲音變得渾濁道:“聽說雨天更利于播種呢…”

  馬車便在雨中微微搖晃起來。

  ps.這張算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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