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番潮州英歌舞演到打布馬一幕時,場面卻讓趙公子大跌眼鏡。
只見那腰間掛著布馬的朝廷命官,居然變成了腰間懸著旱船的黑臉大胡子。他身邊簇擁的官差,也變成了打著‘曾’字旗號的蝦兵蟹將。
雙方你來我往激戰起來,居然將梁山好漢攻打大名府,硬生生改編成了潮州群雄大戰曾一本。
最后當然以曾一本被打得興高采烈而告終了。
看得趙公子直呼好家伙,這潮州百姓還真是與時俱進,不拘成法啊。
“怎么樣,老朽改編的這出‘一本盜’,可入得了公子發言?”吳承恩不知何時出現在趙公子身邊。
“戲說不是胡說,改變不是亂編啊。”趙公子語重心長的對老吳道。
“怎么又是這句?”吳承恩奇怪問道。
“沒想到先生還會寫英歌舞,真是文體兩開花啊。”趙昊的打個哈哈問道:“我爹呢?”
“在那跳英歌舞呢,公子沒看見嗎?”吳承恩指了指前頭正在歡慶勝利的一百單八將道。
“都一臉油彩,穿著戲服,我哪能看出來?”趙昊撇撇嘴,但還是吃力的分辨起來。
終究是他親爹,趙公子好費一番眼力,還是從中把他認出來了。“不會是那孝義黑三郎吧?”
“不錯,令尊飾演的正是及時雨宋江。”吳承恩笑著點頭道。
“他還真能放得下架子…”趙公子不禁服氣道。
“東翁說,宋江字公明,合該他這個趙公明來演。”吳承恩攏須笑道:“再說既然演的是‘一本盜’,那率領群雄打海盜的頭領,舍他其誰?”
“唔。”趙昊苦笑著點點頭道:“倒也真像…”各種意義上的。
“公子別小瞧這次出演,這可是一步妙棋。”吳承恩壓低聲音笑道:“英歌舞在潮汕佬心中的地位極高,可不是隨便誰都能演宋江的,非得得到百姓認可,被他們當成自己人才行。”
“還得拉的下臉來。”潘仲驂也聞訊過來,服氣的插話道:“原本在昆山時,還沒感覺趙狀元怎么樣。沒想到疾風知勁草啊。到了潮州之后,非但能與民同袍,還能與民同樂。能這么快就獲得潮州城百姓的擁戴,真是太厲害了!”
“是么…”趙昊聽得鼻頭微酸,他想起當初在金陵時,那個被當鋪老板騙得團團轉的書呆子。怎么也沒法跟眼前老潘老吳口中的趙二爺聯系起來了。
看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話一點不假。父親終于長大了…
趙昊深吸口氣,欣慰的摸了下眼角,卻又有些悵然若失。
“兒子兒子,你可算來了!”這時大型群體舞結束,面如鍋底的趙二爺聞訊跑過來,一把將趙昊摟在懷里,高興的跟什么似的。
“可想死爹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呢。”說著他吧嗒吧嗒掉下淚來道:“你是不知道海寇攻城那幾天,嗚嗚,嚇死個人了…”
趙公子下意識想要掙脫,旋即卻聽趙二爺齜牙咧嘴道:“疼疼疼!”
這才發現他的戲服下,還吊著個胳膊,趙公子一陣無語,尼瑪單臂跳英歌舞,跳個寂寞啊?
好吧,還是內味兒,一點沒變…
中午還有慶功酒宴,但趙公子按例是不會跟他爹一起參加的。平白矮一輩這種事,除非對象是張偶像,否則趙公子還是很抗拒的。
他把弟子們也攆去參加慶功宴,自己則來到位于府衙不遠處的宋厝巷,未來的東南醫院就設在這里。
當然醫療條件上,是遠遠沒法跟發展了好幾年的江南醫院比的。非但各種醫療器械和醫療物資奇缺,就連制造醫用酒精的大型蒸餾器都沒有,更別說碘酒了。
但這難不倒這年代的醫生們,他們就地取材,潑灑石灰水、雄黃酒來給病房消毒,還定期將艾葉和其它藥材混合起來點著,給病房作熏蒸。
趙昊進來時,便聞到那股濃濃的石灰、雄黃混合熏艾的味道,乍一聞還真夠嗆。
“公子擔待點兒吧。”見他直咳嗽,此次南下醫護團團長,未來東南醫院院長龐憲,帶著幾位主任迎出來。“醫院草創,消殺手段有限,只能有什么法子用什么法子了。”
趙昊從馬秘書手中,接過個大口罩戴上,這才漸漸緩過勁兒來,問道:“效果怎么樣?”
“至少能驅蚊蟲濕氣。”龐憲很謙虛道。
“還是要早點把江南醫院那套搬過來啊。”趙昊感慨道:“要是江南醫院在這里,這次潮州保衛戰,肯定能多救不少人。”
“龐院長已經做得很出色了。”和他同來潘仲驂卻欽佩無比道:“當年抗倭時,老夫親眼所見,將士們受了刀傷槍傷,能活下來都是命大的。只要傷口稍微大一點,大部分都會一命嗚呼啊。”
“但送進這宋厝巷的傷號,除了傷到要害、失血過多的那些,經過醫院的救治基本上都能活下來。”潘仲驂一臉震撼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幾位高足的醫術,已經盡得三位神醫真傳了!”
“我們一身醫術確實是恩師所授,但我們師父都承認,是科學讓我大明醫學煥發了新生,獲得了遠超前代的成就。”龐憲年紀輕輕就能當上醫院之長,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只見他滿臉崇拜的望著趙昊道:“是公子發明了顯微鏡,讓我們可以一窺微生物的世界,了解了細菌致病的原理,這才能有效預防感染。”
“預防感染?”潘仲驂好奇問道:“病菌又是什么?”
說來慚愧,他雖然是江南書院的總教習,但始終的重點始終在科舉,對科學并無太大興趣。
老人家嘛,對新生事物總是本能的排斥,可能是因為新事物會有損他們的經驗優勢吧…
潘仲驂這還算不錯,至少在親眼見識了科學的威力后,他能感到服氣,并虛心求教。
“打個比方說,兩人同樣都是骨折,一個是開放傷…也就是露出骨頭茬子那種,那這個病人原先就很難痊愈,傷口會化膿潰爛,只能截肢。因為若是截肢不及時的話,毒性還會蔓延到全身。”說話的是李淪溟的得意弟子陳實功。
別看他還不到二十歲,但自幼跟隨李淪溟學醫已有十年,如今已是很優秀的外科大夫了。不然李淪溟也不會放心讓他跟著南下,擔任東南醫院的外科主任。
有趙昊這個年輕的東家在,江南集團體系內也沒法歧視年輕人。再說陳實功醫術高明,在醫學科學方面,造詣甚至比他師父還深,所以趙公子欣然同意了龐憲對他的任命建議。
“而如果骨頭沒有戳破皮肉,也就是沒有傷口的話,我們只要復位重接,病人的情況很快就會好轉,基本都能痊愈。”穿著白大褂,帶著金絲眼鏡的年輕人侃侃而談,讓趙昊生出一種穿越回四百年后醫院的感覺。
“究其原因,就是前者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引起了細菌感染。而后者沒有傷口,自然就無從感染了。”陳實功淡淡道:“那么反過來想,我們只要有辦法殺滅細菌,那不就可以防止感染了?”
“這樣啊…”潘仲驂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問道:“那怎么才能防止感染呢?”
“我們用開水煮沸手術儀器,用消毒劑給病人的傷口消毒,基本就可以殺滅絕大部分病菌了。”龐憲接過小陳的話頭,含糊答道。心說回頭還得提醒他,這可是醫院機密,不可為外人道哉的。
“你們用什么消毒?”趙昊卻沒有配合龐憲的意思。他始終認為醫學不是別的學科,不應該敝帚自珍的,那樣會少救很多人的。當然,這個人指的是大明子民,不包括外國人…
“還是酒精。”龐憲只好老老實實答道。
“不是說沒有制取設備嗎?”趙昊不解問道。
“公子不是教導我們要因地制宜、自力更生嘛。”龐憲頗為自得的笑道:“我們就改造一下城內的燒酒鋪子,通過蒸餾燒酒得到一些酒精,將就用于醫療器械和手術消毒。”
“但醫用酒精的酒精度必須在75度左右,不管高了低了都會很影響效果吧?”趙昊追問道:“你們這邊沒有酒精計吧?”
其實酒精計的原理很簡單。就是根據酒精濃度不同,比重不同,所以浮體沉入酒液中排開酒液的體積不同的原理而制造的。
因此酒的濃度越高,酒精計下沉也越多,比重也越小;反之,酒的濃度越低,酒精計下沉也越少,比重也越大。
但與溫度計的問題一樣,就是造出來雖然不難,但要保證精確度,就必須往大里造。所以到現在,江南精密儀器廠依然造不出人體溫度計,還在苦苦提升制造工藝。
連人體溫度計這么重要的儀器都造不出來,酒精計這種冷僻儀器的小型化就更別想了。在江南醫院酒精制造車間里,是用一臺半人高的酒精儀,噸噸噸注入酒精二十斤,來得到一個度數的。
這么大的玻璃設備自然很難走陸運,而且潮州也沒這么多酒精可供測量啊。所以醫護團南下時壓根就沒帶酒精計。
“這個么,”龐憲略有些尷尬的瞥一眼潘仲驂,小聲道:“不是有潘部堂嗎?”
“哦對。”趙昊一排額頭,怎么把這茬忘了。那可是連礦石品位都能測出來的人肉精密儀器啊!
ps.周一開學,大人們暗自竊喜,孩子卻壓力大到情緒崩潰,一邊補作業一邊哭,希望自己不做人了,做小貓小狗,哪怕小蜜蜂也好。那樣就不用上學了…所以諸位稍稍擔待,只能先陪孩子放松減壓,等他睡下了才能安心寫。
第二章會有的,但很晚,明早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