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猷喝了一肚子汽水,與趙昊三人暢快聊了一番,待他的親兵將蒼山鐵收拾出來,便起身告辭了。
趙昊挽留不下,便讓巧巧把一套備用的啟普發生器送給俞大猷,又傳授他制造汽水的方法。
俞大猷十分高興,沒口子道謝,顯然這禮物送到他心坎上了。
“老夫正發愁日后喝不到汽水怎么辦呢。”他高興的讓人收下,想回點禮物,無奈除了腰間那物,身無長物…我說的是大寶劍啊。
但那寶劍乃御賜之物,他也不能送人。俞大猷無奈搓搓手,尷尬道:“等回去給你弄點武夷山茶嘗嘗。”
“好說好說。”趙昊笑著點點頭道:“常來常往,多多親近。”
“對對。”俞大猷如釋重負的笑著點頭,這個剛交的朋友確是值得深交。才不是因為他太有錢呢。
一腳已經踏上船板時,他忽然一拍腦袋道:“哎呀,瞧我這記性,還有個事兒給忘記了。”
說著俞大猷吩咐親兵道:“快,把老夫信匣子里,最上頭那封信拿來!”
蒼山鐵上的親兵趕緊去艙室中,不一會兒取來一封信件,雙手奉給大帥。
俞大猷接過來,轉手遞給趙昊道:“這是林中丞讓我轉交給令尊的,之前給忘死了,幸好又碰見你了。”
“多謝勞神。”趙公子雙手接過來,立在船頭目送著俞大猷回去蒼山鐵。
兩人揮手作別后,蒼山鐵便順流而下,很快遠去了。
趙昊也坐回他心愛的搖椅上,就著落日的余暉,打量起那封信來。
只見信皮上空空如也,信封也未封口。
趙昊不禁奇怪,以林中丞的嚴謹,怎么會如此粗心呢?就算信里沒什么機密,讓旁人看到兩人信上的內容總是不好。
難道這是林中丞有意示之以事無不可對人言?
扯淡…
趙昊好奇的抽出信紙,一邊喝著汽水,一邊展讀起來。至于這信是寫給父親的…反正又不是干娘的情書,看看就看看。
誰知打開一看,實在是比看到干娘的情書更勁爆。害得他差點一口汽水噴在上頭。
當然更不是林中丞寫給趙二爺的情書了!
其實這封信壓根不是林中丞寫給趙二爺的,而是俞大猷寫給譚綸的。
顯然是親兵搞錯了,俞大猷又粗枝大葉,把自己的信當成林潤的信了。
按說這時候,趙昊應該趕緊把信收回信封里。無奈這年代,人們寫信都短小精悍,言簡意賅,基本掃一眼就能看完。
而且這信的內容過于勁爆,讓他一看就拔不下眼來。
這封信奇到什么程度,奇到趙昊暮年時,已經忘記了自己遠比所有人,都漫長的人生中的大部分人和事,卻依然能將其一字不差的復述出來。
然后笑得前仰后合,繼而老淚縱橫…
這封信應該是俞大猷聽聞他的老上司譚綸,要升任兵部尚書了。便動了北上的念頭,因為他的平生志向就是擊破北虜!
戚繼光俞大猷這樣不世出的名將,雖然都是因抗倭而天下聞名。但他們心底里,始終只是把抗倭當成剿匪,真正向往的,還是像徐達常遇春那樣驅逐韃虜、追亡逐北,立下衛青霍去病那樣在草原大漠立下不世之功。
隆慶元年譚綸北上薊遼時,也確實向朝廷推薦了俞大猷和戚繼光兩人,一起隨他北上練兵。然而朝廷經過權衡,不出意外的選擇了戚繼光,拒絕了倒霉俞。
這次聽聞譚綸要入主兵部,估計俞大猷覺得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因此才會拒絕出任廣東總兵,并心急如焚的向自己的老上司毛遂自薦。不過他今年已是六九高齡,擔心譚綸覺得自己老,所以他才會寫了這樣一副著重強調自己還不老的信。全文如下:
‘稟恩臺大司馬譚,以猷為老乎?猷兒咨榮之母今又得孕兩月。猷去冬在廣西,因家眷已盡回家,乃買得湖廣一女,得孕,此八月是產期。又房中尚有一二可望者。算命先生謂猷運今方亨通,故其氣尚強健如此。恩臺如不信,待猷至臺下,試選三十好漢,各提槍棍,以猷一人獨當。不令其披靡辟易,請就斧鉞。猷日暮道窮,勢誠急也。平虜壯志,報國雄心,竟不一試,恨遺千古,當有憐之者。愿恩臺之圖之也。’
為了證明自己依然龍精虎猛、雄風不老,可愛的俞大帥不惜自曝隱私,他先告訴譚綸,自己的原配夫人,同樣快七十的孩子他媽,又懷孕兩個月了。又說自己去年冬天買個了小妾,也讓她懷上了,今年八月自己又能喜當爹了。
如果恩臺還不相信,就選三十名精壯的好漢,各提槍棍圍攻自己自己,不把他們盡數擊倒,自己甘愿受死。
此外俞大猷還提到了算命先生說他如今運道亨通,所以自己依然精氣十足、身強體健。趙昊知道俞大猷根本就不信這些神鬼之說。但為了能實現平生抱負,他也是豁出去了。
不過這絕非單純胡扯,要知道他寫信的對象是即將上任的兵部尚書譚綸,軍中無戲言,譚綸更是嚴厲謹慎之人,俞大猷敢說自己可以一敵三十,肯定是真的能做到。不然譚綸會真讓他練練的…
俞大猷為何如此急迫,是因為‘日暮道窮,勢誠急也。平虜壯志,報國雄心,竟不一試,恨遺千古’啊!
趙昊笑著笑著,卻忽然長嘆一聲,一陣心酸至極。
這些年來,他已經見識了太多大明的能臣良將,從高拱、張居正、海瑞、林潤,到譚綸、戚繼光、俞大猷…無不懷經天緯地之才,滿腔報國之心。放在歷朝歷代比都毫不遜色。
然而,他們拼盡全力也未能挽救這大明。這大明,依然如扶不上墻的爛泥,還是不可遏制的滑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大明,配不上它的賢臣良將啊!
趙昊心情不由一陣沉重,正要將一切歸咎于體制問題時,卻聽警員稟報說,俞總戎的船又折回了。
趙公子微微點頭,小心將那封信原樣折好,收回了信封。然后遞給馬秘書道:“拿進去。”
馬姐姐了然的點點頭,拿著信走進艙去。
不一時,蒼山鐵靠了上來,俞大猷立在船頭,神情頗為局促。
“大帥可是改主意,要隨我去潮州城了?”趙昊站在船尾,笑著裝糊涂道:“歡迎歡迎啊。”
“哎呀,不是不是。”俞大猷揪著胡子,羞赧道:“我這老糊涂,真是糊涂透了。公子沒發現,信給錯了嗎?”
“哦,是嗎?”趙昊裝作不知道:“晚輩可不敢私拆給家父的信。”
便又吩咐馬秘書道:“取來看看。”
馬湘蘭又點點頭,再度進去船艙,將剛放進去的那封信,重新拿出來。
“沒看就好…”俞大猷一不小心,把真心話都說出來了。“哦不,老夫是說,公子真有教養啊。”
“哪里哪里。”趙昊便把信遞給王如龍道:“快送給大帥去。”
“哎。”王如龍拿著信,一個跨步越出兩三米,穩穩落在了蒼山鐵上,遞給俞大猷道:“師傅,你老糊涂了,以后多長點兒心吧。”
“要你教我做事?!”俞大猷一把奪過信封,瞪王如龍一眼道:“多大人了,還一點不穩重,不小心掉到江里,你還怎么服眾?”
王如龍嘿嘿笑著沒答話,他平時不這樣的。但見到俞大猷,就有一種回到年少輕狂時的感覺。
現在,四個字只剩下個‘狂’了。
俞大猷又從袖里摸出個一模一樣的信封,還仔細看了看封皮,上頭寫著‘狀元公敬啟’,這才遞給王如龍。
王如龍收好之后,又一個縱身,回了自己的船上。
待到雙方再度作別,蒼山鐵遠離了趙昊船隊后,俞大猷才長舒口氣,滿臉慶幸道:“還好沒讓人看到,不然老夫這臉就丟到姥姥家嘍…”
讓俞大猷一耽擱,船隊是肯定沒法在天黑前到了。
特遣中隊又對韓江的水文情況不明,海爾哥在請示趙昊后,下令在江心下錨停船,休息一晚,天亮再繼續趕路。
因為兩岸的水匪成災,海爾哥還下令全船禁止火蠟,以免招來夜游神。雖然不怕,卻很麻煩啊。
難得夜里不能點燈,也不能吃了飯就上床睡覺啊。雖然趙昊挺想的,但這種小型艦可不是萬斛烏尾船那種寬敞的大艦。艙室小且少,還不隔音。讓隔壁的手下聽到什么動靜,豈不丟人?
他便和巧巧馬湘蘭在船艉甲板上支起了躺椅,看著天上的銀河乘涼說話。
之前心情緊張沒注意,眼下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這就已經六月了。
趙昊想的是,讓春闈和出海鬧得,自己好像還什么都沒干,這一年轉眼就過了一半。下半年得抓緊了,不然這一年就要虛度了。
馬姐姐和巧巧姐想的是,再過半年,就要舉行婚禮了呢。
也不知婚禮在什么地方舉行,是北京還是蘇州,亦或是潮州?
兩位姐姐期待又忐忑,難免還有些小幽怨。反正不管在哪里舉行,主角都不是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