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縣城,如今跟蘇州城一樣,也是千家萬戶機杼聲。
在趙二爺的大力支持下,江南銀行和江南紡織的大力扶植下,這幾年縣里新開了兩百多家紡織業工場…除了織造絲綢,還有結綜掏泛、捶絲掉經、牽經接頭、挑花上花等眾多上下游行業也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
昆山西鄰蘇州城,東倚嘉定府,北靠太倉常熟,南接松江府,正位于蘇松一帶的心臟部位。而有吳淞江和婁江貫穿全境,河網縱橫交錯與各州縣相連,交通運輸極為便利。當趙二爺修起了趙公堤,解決了困擾昆山的百年水患,又控制住血吸蟲病后,擺脫痼疾的昆山縣,終于可以兌現它雄厚的潛力了。
為了鼓勵本縣工商業發展,趙二爺嚴禁胥吏地痞騷擾商戶,并立碑保證除了朝廷的工商稅收外,縣里絕不多收一文一錢!還嚴禁本地人欺負外地人,更不許胥吏騷擾流民,以吸引外來人口前來做工。
江南銀行還積極給織戶發放低息貸款,除了為購買生絲提供周轉外,更加鼓勵織戶購買更多的織機、擴大生產規模。
江南紡織則非但與織戶簽訂包銷合同,還為他們提供經營指導主要是按照趙公子在高管班傳授的科學管理方法,來進行生產標準化、計件工資制、職能工長制等全方位的管理改革。
這種改革對絲織業這種生產高度技術化、專業化的行業,效果尤其突出。它可以把織工們多年積累的經驗知識,和傳統的技巧歸納整理并結合起來,進行分析比較,從中找出具有共性和規律性的東西。
簡單說,就是用科學代替經驗,將工具標準化、操作標準化、勞動動作標準化、勞動環境標準化。因為只有實施標準化,才能使織工采用更有效的工作方法,從而提高勞動生產率,并可以對其工作成績進行公正合理的衡量。
起先對這種繁瑣的條條框框,沒什么文化的織戶們自然是滿心拒絕的。只是江南紡織將科學管理作為包產包銷的硬性條件,江南銀行也表示,一年內不完成科學管理改革的織戶,將停止發放貸款。他們才不得不硬著頭皮在輔導員的指導下,學習如何把傳統生產經驗收集記錄、編成表格,然后將它們概括為規律和守則,然后在全廠實行。
結果幾個月后,那些管理改革徹底的工場中,面貌便煥然一新了。不僅每個工人的產量大大增加,生產質量也大為提高。非但織工得到了更高的收入,生產和改進技術的積極性也大大提高。
當然,得到最大好處的是擁有生產資料的織戶…哦對,現在叫工廠主們,他們發現每臺織機帶來的收入直接翻倍。盡管讓織工們每八天歇一天,工錢還要多開一倍,但他們卻也多賺了一倍的利潤!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何況是賺錢的榜樣。見識了科學管理的威力后,今年全縣的紡紗廠、織布廠、絲織廠、印染廠、提花廠…全都一股腦效仿開了。雖然沒有專業的指導,大都照貓畫虎,但多多少少都有些效果,至少勞資關系沒那么緊張了,工人們也有心情說說笑笑了。
原先老板看到工人們說笑上廁所,都覺得是在浪費時間,會大聲呵斥甚至拳打腳踢。現在工廠主們才不管這些呢,反正每天做完標準的任務量就行…
昆山縣城南,酒坊橋西的一家擁有二十具織機的小絲綢廠中。
每架織機都有足足一丈長、七尺高,構造也十分復雜。在熟練織工的操縱下,無數根經線在機器間有節律的穿梭著,織出不同顏色的絲帛。
平日里,遠遠就能在外頭聽見,車間中咔咔的織機聲。
但今日,車間內卻一片安靜,二十具織機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織工們放下手頭的活計,愁云慘淡的聚在一起,議論著那件讓他們人心惶惶的事情。
“東家,老父母真要走了嗎?”織工們巴望著帶來這個壞消息的工廠主。
“八成是真的了,街上都傳開了。我連襟不是在昆開司干嗎?聽他們經理說上頭已經開過會了,商量著怎么歡送老父母呢。”工廠主紅著眼圈嘆了口氣道:“唉,我聽了這事兒,是一宿沒睡著啊。按說老父母高升是好事兒,可就是舍不得他走啊…”
“這不廢話嗎?老父母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怎么能讓他走呢!”織工們登時就如喪考妣,沮喪萬分。
盡管趙二爺命人瞞下了自己的任命,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老父母即將離任的消息,依然不脛而走。
鄉紳們聞訊,趕緊千方百計打聽,結果確有其事,差不多下月吏部的文移一到,老父母便要啟程南下了。
鄉紳們知道,馬上全縣就知道了。
這下昆山百姓徹底坐不住了,紛紛惶恐的丟下手頭的活計,從各家紡紗廠、織布廠、絲織廠、印染廠、提花廠中涌上街頭,聚攏到衙前街上。
看著柵門外烏壓壓的人群,隨時要沖進衙門的架勢。嚇得小門子俞戌差點尿了褲子,趕緊要敲鑼召喚衙役出來彈壓。
“你眼瞎啊!”還是門房俞大爺沉著,一把奪過堂弟手中的棒槌,瞪他一眼道:“這不是來鬧事兒的。沒聽見老百姓都喊著要見老父母嗎?”
“那跟眼瞎有什么關系?”俞戌小聲嘟囔道。
“就是瞎,沒看到他們激動歸激動,卻沒扔垃圾嗎?”俞悶一副過來人的架勢道:“也是,這二年垃圾不落地,街上已經見不著那些玩意兒。遙想當年,那蘇松巡按林平芝,差點被昆山父老的菜幫子臭雞蛋給活埋了。”
“還有這一段啊…”俞戌不禁驚嘆,他來昆山太晚,見到的已經是屋舍儼然、道路整潔的樣子了。
“俞大爺,老父母真要棄我們而去了嗎?”這時,有街坊看到了俞戌,忙高聲叫起來…大爺的‘爺’發二聲,不是去聲。
“啊,有嗎?”俞悶哪敢胡說八道,打個哈哈道:“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門衛,哪知道大老爺的事情。”
“那還煩請老父母出來,跟我們說個清楚!”有年輕人高聲道:“要是朝廷真要他走,我們就去蘇州,去南京請愿,一定要把老父母留下!”
“對,我們不能沒有老父母,日子這才好了幾天啊,換個狗官上來,又要變回叫花昆山了!”百姓捶胸頓足,叫聲直入云霄,也傳到了衙門內。
“就是,我們只認老父母,誰敢來搶他的位子,就打斷他的狗腿,把他攆出昆山去!”
趙守正跟何文尉幾個,就在照壁后聽著。
“下官也沒那么差吧?”老何深受打擊,眼淚都要下來了。
“人家說的是狗官,你急著往上湊干啥?”趙二爺笑罵一聲。
“可是下官接大老爺的位子啊。”何文尉委屈巴巴道。
“矯情,人家未必知道是你。”趙守正白他一眼,正正衣冠,就要走出照壁。
“大人去哪兒啊?”三人趕緊拉住他。
“沒聽百姓在呼喚本官嗎?我這就出去跟他們說個清楚。”趙守正理所當然道。
“萬萬不可啊。”熊夏生忙低聲勸道:“百姓情緒太過激動,這時大老爺說什么,他們都聽不進去,除非大老爺表態說留下。”
“那怎么可能?!”何文尉著急道:“呃,我是說,大人來昆山本就是被貶,還能一直把他困在這兒不成?”
“嗯嗯。”白守禮眨眨眼,遲疑一下也跟著點頭。其實他想說,大人留下也挺好的。大家還可以一起打麻將。反正對他來說,主簿縣丞都沒啥區別。
可對何文尉區別就大了去了,為了不得罪未來的大老爺,老白還是要象征性附和一下的。卻也不能過于熱情,以免給現在的大老爺留下不好的印象。
“嗯,那怎么辦?”毫不意外,趙二爺沒了章程。
“不如先由下官穩住他們,把他們勸回去。然后再召集保長甲長們,先做通那些人的工作,然后讓那些人幫著安撫住市民。”熊夏生十分精明強干,不然趙昊也不會選他陪著老爹一同上任。
“說句實話大人別不高興,市民之所以如此激動,其實主要是擔心,這幾年不太真實的好日子,會一朝化為泡影。只要對癥下藥,消除他們的恐懼,他們自然不會阻擋大人的前程。”
“說得好,下官也幫著一起去勸!”何文尉抖擻精神,也要為自己的尊嚴而戰。“我跟他們保證,昆山絕不會偏離大老爺的規劃,這下總沒問題了吧?”
“去吧,不過你嘴太臭,還是少說兩句的好。”趙二爺點點頭,又不放心的囑咐何文尉一句。
“呃,唉…”老何無奈的點點頭,其實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可就是改不了,奈若何?
兩人便轉過影壁,來到縣衙門口。熊夏生這個縣公安局長還是很有威懾力的,他一露面,人聲馬上就低了三分。
ps.抱歉,周末,倆魔星都在家,一會兒哭,一會兒吵,到這會兒才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