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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隨我投降去

  福田浦雖然沒有像樣的城鎮,卻有個因為南蠻貿易而生的碼頭。靠著碼頭謀生的村民,還形成了個小村落。為了協調與葡萄牙人之間的交易,大村家還委任了個叫小方的家臣,擔任此處的奉行。

  之前托雷斯神父去果阿公爵號時,還是大村小方派的船呢,所以那只明朝艦隊一來他就看見了,趕緊讓人騎馬去幾十里外的三城城稟報。

  不過小方當時還不是很慌,因為四年前的福田灣海戰,他就在這碼頭后的山上看了個全程。至今仍對葡萄牙人憑著船堅炮利,摧枯拉朽擊敗了氣勢洶洶而來的松浦家的那一幕記憶猶新。

  自此他便瘋狂的崇拜起葡萄牙人來,張嘴閉嘴就是南蠻天下無敵,我們應該好好侍奉之類,還積極加入了切支丹教會,還得了教名叫‘約翰’。

  他又用自己私藏的一大壇清酒,從葡萄牙人手里換了軟邊水手帽。整天脖子掛著十字架,頭上戴著水手帽,就覺得自己也成了南蠻人。

  看到那些不知死活的大明戰船,居然敢包圍南蠻爸爸時,小方奉行心里是很輕蔑的——在他看來,那些無敵的南蠻帝國巨艦,一定會把明朝人的破船碾為齏粉的!

  所以晚上他睡得很踏實,直到半夜里,被打炮聲驚醒,小方趕緊戴上他的水手帽,跑到碼頭上手舞足蹈,為南蠻爸爸加油!

  村民們也都被炮聲嚇醒了,紛紛跑到碼頭查看究竟。可海面上炮火連天,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只見奉行大人在那里手舞足蹈,‘干巴爹!干巴爹!’的喊個不停。

  “大人,現在誰占上風?”村民們欠著身子問道。

  “八嘎,還用問嗎?當然是主眷顧的勇士,會擊敗那些邪惡的明朝拿非利人了!”奉行一邊舞蹈,一邊下令道:“還不跟我一起跳!”

  “干巴爹!干巴爹!”服從性極好的村民們,便趕緊跟著小方奉行節奏,一起嘿哈嘿哈拍著大腿跳舞,給福田灣中的南蠻人加油。

  “干巴爹!干巴爹!”

  一直不知疲倦的跳到天亮后,所有人都傻眼了,只見幾十條明朝的帆船,將那兩艘西洋大帆船團團圍住。大帆船的桅桿都折斷了好幾根,余下的也光禿禿的,掛著些破破爛爛的布條子,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打了勝仗的樣子。

  “大人,這是贏了嗎?”氣喘吁吁的村民怯生生問道。

  大村小方卻沒理他,只呆呆的看著海面,仿佛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瞎嗎?”有人替他小聲回答道:“沒看到西洋帆船上的白旗嗎?”

  “怎么會這樣?”村民們清一水都是切支丹教徒了,攥著脖子上的十字架問道:“難道主賜福的勇士也會輸嗎?”

  “八嘎!”這時小方奉行轉過頭來,眾人見他腦袋上的水手帽已經不見了,也不知是跳舞掉了還是自己摘掉的。

  “這里終究還是佛的地盤,上帝管不了這么遠啊…”小方奉行默默摘下了脖子上十字架道:“快點去稟報主公,南蠻拜了。你們趕緊帶著家當,都到山里躲一躲吧。”

  “大人呢?”村民們也紛紛摘下了十字架,感覺得去廟里燒燒香了。

  “我乃主公委任的福田浦奉行,自然要堅守在這里了。”大村小方一臉莊重之色,充滿慷慨赴義的決絕。

  那廂間,大村家的當主堂·羅密歐·大村純忠,正在從三城城趕來的路上。昨晚他接到稟報說‘大明的艦隊入侵福田浦’時,著實高興了一宿…

  他跟大村小方的想法差不多,就是明朝人真頭鐵。自己還擔心他們會進大村灣呢,他們卻自己跑去了福田浦。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這下可好,死路一條了吧?

  不過慎重起見,他昨晚還是禱告了一宿,希望為主的勇士們盡點微薄之力,好取得此役的大勝利!

  跟純粹崇拜強者的大村小方不同,他希望葡萄牙人贏、包括信仰切支丹教,都是有現實需要的——因為大村純忠并不是他爹的親兒子。

  才不是她媽送了他爹一頂韭菜色的帽子呢!

  他其實是島原有馬氏前任家督有碼清純…哦不,有馬晴純的次子。

  當時,西肥前的大村、有馬、后藤三家進行結盟。作為盟主的有馬晴純,為了更好的控制兩家,指示自己的小舅子,大村家的當主純前,把獨子貴明過繼給了無子的后藤家當主。然后把自己的次子有馬純忠過繼給純前為養子。

  以養嗣子方式拉攏吞并周邊勢力,是日本戰國很普遍的縱橫策略。但像一點不清純的晴純兄,這樣扭曲人倫的搞法,就有點過火了。

  后來,當兩個養子各自繼承了家業后,原本該是大村家主的后藤貴明,一直對純忠這個鳩占鵲巢的家伙耿耿于懷。雖然他本身也當上了后藤家的當主,但要是把大村家也奪回來,他不就是兩家之主了嗎?

  所以后藤貴明一直處心積慮想要趕走大村純忠,尤其六年前,大村純忠接受洗禮,成為了大名中的異類——切支丹大名后,讓許多信奉佛教的大村家臣不滿。同時家臣中不信任天主教,認為此乃異說的聲音也日漸高漲,讓貴明看到了奪回家業的機會。

  他便利用自己的身份,進行大舉策反,許多大村家臣果然紛紛易幟倒向后藤家——這可不只是員工跳槽那么簡單。日本施行的是徹底的封建制。家臣也有自己的封地,封地中的領民,只認自己的領主,才不會管領主的領主是哪位呢。

  正所謂‘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因此他們一跳槽,就帶著各自的領地和人口,也歸了后藤貴明所有了。見時機成熟,貴明又里應外合發動大批暴徒當街縱火、燒毀教堂、殺害教徒,把大村純忠辛苦建立的橫瀨浦毀于一旦。

  在那場叛亂中,純忠所任命的橫瀨浦奉行亦被殺害,甚至他本人也倉皇出逃島原,他豪華的居館則被暴徒洗劫一空后焚毀。

  后來在有馬氏的幫助下,純忠用了整整三年時間,才重新恢復了對大村家領地的主權。

  所以他才會對葡萄牙人長崎開港的要求,是那樣的猶豫不決。這次要不是明朝人的壓力太大,他還不一定這么痛快答應呢。

  既然已經下了注,他當然期望葡萄牙人能大獲全勝了——倘若能擊敗連滅松浦水軍和五島水軍、摧毀江川城的明朝艦隊,那么在北九州就徹底不會再有人挑釁南蠻的聲威了。

  那么自己身為南蠻的盟友,自然也不用擔心該死的表哥了。甚至連龍造寺家都不敢再對自己造次了。而且為了南蠻的火槍、盔甲和火藥,各大勢力都會結好大村家的!那樣就徹底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了…

  如是想來,天一亮,大村純忠便馬上集結了一百騎兵,打著幾十面旗子,浩浩蕩蕩趕往福田浦為盟友助戰。只是不知道人家在海戰,他出騎兵是幾個意思?難道騎的是海馬么?

  從三城城到福田浦的路很不好走,要繞海灣、過山道,緊趕慢趕也得大半天。

  正在趕路,迎面撞上了小方的信使!

  “怎么,仗已經打完了嗎?”純忠心情愉悅的問道。

  “是!”信使滿頭大汗道:“南蠻人的船隊已經投降,吃人的魔鬼要入侵福田浦了!”

  “什么?!”純忠眼前一黑,掉下馬來。好在日本馬比驢子還小,體高不超過一米,倒也沒摔著。

  “主公!”眾家臣趕緊紛紛跳下馬來,七手八腳扶起純忠道:“既然如此,我們去福田浦已經沒有意義了,還是趕緊回三城城吧。”

  “是啊,明朝人要攻打三城城,必須繞到西彼杵,穿過針尾才能進大村灣,我們還有時間好好布置防御。”眾人忙紛紛附和。

  純忠緩了一會,避免尋思半晌,卻斷然搖頭道:“不,我們繼續前進。”

  “主公!”眾人大驚失色道:“雖然我們現在都是主的仆人,可沒必要殉教吧?”

  “誰說要殉教了?”大村純忠卻搖搖頭,不無悲壯道:“諸君,我們是為了求活啊,只有此去這一條路了!”

  “主公何出此言?”一眾家臣不解問道。

  “龍造寺隆信早就對我們大村家的諸多良港垂涎多時了。只是忌憚南蠻人和我們的關系,才沒有直接出手,只支持后藤家、西鄉家對我們步步緊逼。”大村純忠滿臉苦澀道:“所以這次南蠻投降之后,我們要么步宇久家后塵,被明朝艦隊的消滅;要么被那只熊一口吞掉。”

  眾人聞言一陣悚然,還真是這個理兒。

  “眼下只有設法取得明朝人的諒解——我們大村家可從沒出過倭寇啊!”大村純忠便大聲道:“我們大友家人畜無害、愛好和平,憑什么代人受過?”

  說著他命人解下身上的盔甲,只穿著里頭的單衣上了馬,用最硬氣的語氣說出最慫的話道:“諸君,拿出你們的絕悟來!隨我投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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