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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贏定了?

  徐州城的錢莊銀號當鋪,都集中在南門大街上。

  說來也巧,恒通記就在江南銀行的對門。

  此時,恒通記二樓的綺窗敞開,宋大掌柜背著手立在窗前。陽光有些刺眼,他用折扇搭個涼棚,看著對面進進出出江南銀行的顧客。

  只見那個取款人從江南銀行出來,徑直便進了恒通記。

  “你這個蠢貨,不知道從后面繞嗎?”徐州分號的掌柜宋材,立在宋嘯鳴的身后。那人一上樓,他就破口大罵。

  “小人疏忽了,小人該死。”那在江南銀行耍橫楞的家伙,此時卻乖得像小白兔,使勁抽自己耳光。

  “行了,明人不做暗事。就要讓他們知道,是誰在對付他們。”宋嘯鳴輕搖折扇道。

  “你怎么空手出來了?不是讓你把銀子取出來嗎?”宋材止住罵,卻仍沒好氣問道。

  “說是按規矩,得五天后才能付。”那取款人忙答道:“小人尋思著鬧將起來不占理,只好同意五天后再去。”

  “哦?”宋材吃了一驚道:“昨兒個兩千兩以下,還都是當天給錢的。”

  “是你們引起人家警覺了。”宋嘯鳴卻了然道:“把人家的銀票都收光了,人家還能沒察覺?”

  “這江竇還真不能當碟小菜呢。”宋材聞言頗為意外道:“從前也沒覺得他,警惕性這么高。莫非是他那個叫李察的副手?”

  “沒區別的。”宋嘯鳴淡淡道:“別說五天,十天他們也運不來銀子的。”

  “嘿嘿,一個月也不成,除非他們的銀船,能插上翅膀飛過淮安。”宋材忙陪笑道。

  “既然對方已經警覺了,咱們也別兩千兩千的取了。”宋嘯鳴吩咐宋材道:“下午改成大額匯兌,今天至少要辦他一百萬兩。”

  “是。”宋材忙點頭應聲。之所以兩千兩為限,是因為在江南銀行,兩千兩以下匯兌,慣例可以直接付先銀的。這樣一來能體現他們財大氣粗,二來也可以簡化程序,大家方便。

  誰知對方竟縮的這么快,讓他們還沒來得及偷塔就吃了閉門羹。

  不過結果沒差的,五天后拿不出銀子,江南銀行一樣要完蛋。

  宋大掌柜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擠兌。

  這一招放在后世不算稀奇,但在大明隆慶年間,絕對稱得上創舉了。

  倒不是別人太笨,而是因為這年代錢莊票號的經營策略十分保守,讓惡意擠兌很難奏效。

  比如,錢莊為分號選址就十分慎重,除了該地本身經濟發達、商業繁榮外,交通便利也十分重要。

  好比成都算是大明有數的繁華城市了,但四大錢莊沒有一家在那里設分號的。原因無它,交通不暢,庫存銀就不便從別處流轉過去。要想保證成都分號的經營安全,勢必要準備數倍于別處的庫存銀。

  所以各家干脆就放棄成都,只在長江、運河沿岸的城市經營。這樣一旦某處缺銀,總行馬上就可以藉由便捷的水運,將別處的現銀運來支援。

  為什么要規定五到十天的付款期?就是為了預防這種事情發生。有了寬限期,他們就不怕集中異地大額取現了。雖然錢莊票號這時候也放貸,但數量不大,最多占存銀一成,絕對不會到兩成,所以錢莊正常是不怕擠兌的。

  可漕運中斷,讓大運河便捷的交通化為烏有,錢莊內部自然也無法互相支援,這就讓異地匯兌出現了極大的風險。

  但對錢莊這行當來說,信用是大過天的。你既然在存款時承諾過,全國分號,五天可取,那任何借口都沒用。五天不見現銀,顧客就可以直接砸了你的招牌,讓你關門大吉。

  當然,運河只是徐州到淮安段廢掉了,徐州往北還勉強可以行船。江南銀行從山東的濟寧、臨清等地的分號,還是可以拆借些頭寸來救急。

  不過宋嘯鳴給他們算過了,就算加上濟南分行,江南銀行在山東的全部四家分行,能周濟徐州三百萬兩就撐破天。

  至于北直隸的那幾家分行,則是鞭長莫及,等他們把銀子運來,黃花菜都涼了。

  宋大掌柜這幾個月來,已經讓人秘密的分批分次,在江南各地的江南銀行分號中,建起了一百多個戶頭,并存入足足五百萬兩白銀!

  現在,那一百多人都已經帶著他們的會票,同時來到徐州取錢,就不信他一家分行能頂得住!

  不過,江南銀行要比別家錢莊多一條護城河,那就是他們的白銀票已經具有基本信用了。

  這就讓他們有可能,用快馬送來銀票頂事兒。雖然宋嘯鳴的手下,肯定不會要銀票的,但跟風取錢的人就說不定了。

  為了廢掉江南銀行最后的指望,也為了制造瘋狂擠兌的景象,宋大掌柜便讓各家錢莊,大舉收購江南銀行的銀票。

  現在,所有彈藥都已備齊,大炮開兮轟他娘!

  宋大掌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

  贏定了!

  對面,江南銀行大堂。

  盡管毛經理親自上陣,用出幾十年磨洋工的看家本領,像一頭樹懶一樣辦理業務,把每一個顧客的耐性都耗得一干二凈。但到下午下班前,還是辦理將近一百萬兩的匯兌,而且全取現銀,不要會票!

  這個數目,是徐州分行整整兩個月的業務量了。

  此時就連普通柜員也都看出來,肯定是有人來搞事情了…

  江行長一直盯著計時沙漏,申時一過,他便立即下令,敲鐘打烊!

  通常,他都是看著顧客辦完業務,才會敲鐘的。但今天,那是一刻也不能等了。

  鐺鐺鐺的鐘聲一響,毛經理如蒙大赦,忙起身朝排隊的客戶鞠躬道:

  “不好意思,我們下班了。諸位客官,明天再來辦吧。”

  客戶們還想煩言,保安已經上錢請人了。他們只好罵罵咧咧退出了銀行。

  當保安們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門板,銀行所有人才松了口氣。

  “沒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不下來。”江竇出現在前臺,對心神不寧的眾手下道:“核對完業務就趕緊去吃飯吧,今晚加餐。”

  說完,他轉身進去內里自己的辦公室。

  李察早就等在那里了,不一會兒,三個經理也陸續進來。

  毛經理走在最后,把門反手閂上,然后將一疊提款單放在了桌案上。

  “一共是多少?”江行長啃著手指頭問道,另外三人也如臨大敵的看著那摞提款單。

  “一百零叁萬三千兩。”毛經理艱難答道。

  “嘶…”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四人還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

  一百零三萬兩,正好干掉了行里所有的庫存銀!

  “看這樣子,明天只會更多不會更少。”李察口干舌燥道。

  “是啊。”眾人點點頭,今天上午辦還都是小額提款。到了下午,就全變成幾萬兩一筆了!

  明天搞不好,一天就能到兩百萬了!拿什么付給他們啊?!

  “向總行放鴿求援吧。”江竇往椅背上一靠,巨大的無力感潮水般襲來。

  對快捷通信的追求,是刻在錢莊票號骨子里的,所以各家錢莊都有專門的養鴿人。信鴿飛到目的地歸巢之后,還會有專門的送鴿人,將鴿子裝在籠子里,好吃好喝平穩的送回來。

  但對方既然處心積慮要搞徐州分號,肯定有打鳥人在附近守著。大白天的從銀行放信鴿太危險了,飛不出南門街,就會被人打下來。

  所以放鴿人要騎馬出城,到周遭無人的曠野上放飛,這樣才能保證在起飛階段不會被打下來。而且還要多準備幾只信鴿,以防途中遭遇老鷹之類的猛禽。

  定定神,江行長又對眾人道:“我們也不能干等著,得去拜拜各家的碼頭,看看能不能拆點兒頭寸回來,不要在乎利息。這幾天頂不過去,萬事皆休!”

  “明白。”眾人點點頭,李察遲疑一下問道:“咱們是不是得先清楚,他們想要什么?要是想讓我們死,那也沒必要自取其辱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顧得上這張臉?”江竇哂笑一聲,扶著桌子起身道:“一家家碼頭拜下來,就算拆不到頭寸,也能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兒了。”

  “明白了。”李察點點頭,對江竇道:“也算我一個。”

  “老李,你人生地不熟的,就不用去了吧。”江行長勸道。

  “我在行里也坐不住,還是一起吧。”李察笑笑道。

  “好,那就一起去吃癟吧。”江行長哈哈一笑,感覺這李監軍順眼多了。

  果不其然,半夜五人從外頭回來時,一個個灰頭土臉,兩手空空。

  五個人默默坐在花廳里,誰也不想開口。廚房為他們端來宵夜,也沒人動筷子。

  他們已經跑遍了南門大街上的大小錢莊銀號,都開到正常拆借利息的一倍,結果只從萬源號借到了二十萬兩。

  其余錢莊要么哭窮拿不出錢,要么冷嘲熱諷…那些大肆收購白銀票的錢莊銀號更是惡語相向,說什么‘你們也有今天’,‘真是報應不爽’之類的,能把人活活氣死。

  好半晌,還是江竇這個當行長的先緩過勁兒來,對四人強笑道:“好消息是萬源號和鑫隆都沒摻合,光恒通記一家挑頭,咱們還不算眾叛親離。”

  眾人卻笑不起來,總有錢莊老板嘴巴不嚴,言語中透露出,恒通記的宋大掌柜,已經謀劃此事數月了!勢大財雄的恒通記,如此處心積慮一擊,江南銀行猝不及防間,如何遭得住啊?

  “行長,要不明天…”毛經理試探問道:“咱們找個理由歇業吧?”

  “扯淡,他們一步步都安排好了,哪能讓你高掛免戰牌?”江竇罵一聲,斷然道:“明天不按時開門,肯定就有人砸咱們的店,一下就完蛋!”

  說著他端起飯碗道:“吃飯,明天還有一場惡戰呢。”

  “是啊,吃飯吧。”李察也拿起筷子,對三個經理道:“不是還有五天嗎?集團董事會和總裁,肯定能想出辦法來的。咱們得堅持到底,不然有辦法也沒用了。”

  “唉,吃飯…”三人終于端起飯碗,勉強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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