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懷秀穩定住情緒,這才轉回鎮上。卻沒有回家,而是徑直走向位于街北的沈氏祠堂。
這會兒天已黑透,看守祠堂的沈家老仆,點著白燈籠,挑上門楣掛好。
這才看到當家人出現在大門口,老仆趕緊行禮道:“夫人,怎么這么晚過來了?”
“今晚想在這陪陪他。”陳懷秀淡淡說一句,便徑直走進了祠堂。
濃眉女站住腳,對老仆粗聲道:“這里有我就成了,你收拾收拾回家吧。”
老仆幾乎全年無休,難得放假自然如蒙大赦,沒口子向濃眉女道謝。
他根本不擔心祠堂的安全問題,一來海沙鎮都是自己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二來濃眉女陽氣盛,一個能打他十個,有什么好擔心的?
祠堂正堂中,供奉著沈家歷代祖先的排位。正堂后有一道黑色絨布帷幕,帷幕后停放著一口金絲楠木棺材,棺材前供奉著果品香爐,爐中香煙早滅,果品也全都干癟了。
陳懷秀掏出帕子將香案擦拭干凈,重新點上香。然后繞到香案旁,扶著那口棺材,垂淚不已。
“你若有知,不要怪我,怪就怪你死的早,留下我一人撐著你沈家的門。”她睹物思人,黯然神傷,輕聲如泣如訴。
“弄不清你是怎么死的,沈家就還得不清不楚的死人。我也沒理由替你報仇。”
說著說著,她的神情漸漸堅定起來,聲音卻越來越飄忽道:“這事兒就這么定了,待會你可不許鬧妖。說一千道一萬,都是你欠我的,知道嗎?”
那廂間,郭東林還在焦躁的等著消息。
要不是徐六警告在先,他都要集合手下鐵桿,做好趁夜殺進陳懷秀家滅口的準備了。
終于,滿頭大汗的郭齊林跑回來,面帶喜色的嚷嚷道:“走了走了,李時珍走了!”
“哦,真的嗎?”郭東林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腕,著緊問道:“你親眼看見的?”
“可不,那婆娘親自把他送上的船,還在碼頭上抹了好一陣淚。”
“抹淚?”
“聽他們說話的意思,那小子是沒救了。”郭齊林樂不可支道:“送走了李時珍,那女人又去祠堂里,抱著她死鬼老公的棺材哭去了。”
“哦,這么說,她認命了?”郭東林面露喜色。
“她不認命,難不成讓她死鬼老公出來,替她說話不成?”郭齊林譏諷一句,又有些擔心道:
“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李時珍有沒有告訴她,那小子是中毒了。”
“那跟我就沒關系了。”郭東林卻如釋重負的笑道:
“那個女人精明的,不會再揪著這件事不放了…等那孩子一死,反而是我這個外人當幫主,對她最為有利。要是換成沈家旁支的人,誰還會把她這個上上任幫主的遺孀當回事兒?”
“啊,還真是這個道理。”郭齊林恍然大悟,不禁開心道:“這下哥哥的幫主之位可算徹底坐穩了!”
“哈哈哈哈,我的位子什么時候不穩過?!不過是那個女人不肯任命,一直在垂死掙扎罷了。”郭東林獰笑一聲,眼中閃過一抹熾熱道:
“等那孩子一死,我就向她提親,看看這次她還會不會拒絕!”
“那肯定是不拒絕的,今天不就是跟她死鬼老公道別的嗎?以后給他帶了綠帽子,可不敢再去了。”郭齊林尖聲賤笑起來。
“今晚那死鬼的棺材板,怕都要壓不住了!”
“看破別說破嘛!”郭東林也忍不住笑起來。
深更半夜,一條掛著沙船幫燈籠的船只靠岸。
在碼頭值夜的幫眾揉著惺忪的睡眼上前查看,見是夫人身邊的濃眉男。
“小虎哥,才回來呀?”
“夫人吩咐,把李大夫送去西沙,我敢偷奸耍滑?”濃眉男小虎丟個酒囊給那幾個幫眾。
“少喝點,驅驅寒就行了,別誤事啊。”
“哎,多謝虎爺,放心喝不多。”幾個幫眾的眼睛,盯在那個酒囊上挪不開。
誰也沒有注意到,跟著小虎下船的,還有幾個生面孔。
那正是換上沙船幫藍色短打的李時珍、趙昊、高武等人。
出了燈火通明的碼頭,眾人懸著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
沙船幫的日子并不寬裕,除了碼頭之外,就連鎮子中央的道上,也沒點幾盞燈。黑咕隆咚的,再也不用擔心別人把他們認出來。
一路上碰到兩隊巡夜的,也都被小虎輕而易舉打混過去,眾人毫無阻礙的來到鎮北的沈家祠堂,輕輕叩了叩門環。
“誰?”門內立馬響起濃眉女虎妞的聲音。
“我。”小虎應一聲。
門栓響處,大門開了一條縫,眾人魚貫進去。虎妞探出頭來,看一看左右,見長街上無人尾隨,便縮回脖子關上了門。
濃眉男守在門口,虎妞帶著趙昊和李時珍進去沈家祠堂。
看著陰森森的祠堂,趙公子感覺一陣毛骨悚然,他趕緊畢恭畢敬的給牌位們上了香,口中碎碎念道:
“有鬼莫怪,見怪無礙。都是為你家辦事兒的,可別搞錯了好人。”
看的那李時珍一愣一愣,心說這可科學門主怎么比我還迷信啊?
“到了哪山唱哪歌兒嘛。”趙公子訕訕一笑。科學不怕鬼,科學家怕鬼,合情合理。
眾人轉到帷幕后,陳懷秀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手按在棺材板上道:“七根子孫釘已經起下來了,剩下的便勞煩二位了。”
李時珍點點頭,跟趙昊再度全副武裝起來。
陳懷秀則來到靈堂東南角,用火盆子點燒紙錢,這是安撫亡靈的意思。
忽然一陣陰風從帷幔縫隙吹進來,險些吹熄了供桌上的蠟燭。
又卷起燃起的紙錢,在空中連打了一串旋兒,灰燼才飄落在棺材板上。
趙昊和李時珍正舉著雙手戴手套,見狀險些嚇得一齊跪在地上。
“這也太邪乎了…”不信邪的老李,難免也心里打鼓開了。
趙公子想說咱們還是閃吧,卻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陳懷秀卻鎮定的站起來,對兩人道:“亡夫同意開棺了,二位放心動手吧。”
趙公子訝異的看一眼這女人,對她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見人家個弱女子都如此膽大,兩個爺們兒也不能慫,便一起用力,將棺材板抬下來,擱在一旁。
幸好棺材中并沒有蹦出僵尸,也沒有什么栩栩如生的干尸,只剩一具微黑的骨殖而已。
在那骨骸的胸椎上,還有團團黑亮色的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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