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鴛鴦廳中。
徐鵬舉看著手里那封姍姍來遲的趙昊親筆信,只覺一陣陣天旋地轉。
若非今早馬御史來說,他都不知道,徐邦寧居然惹出了這般潑天的禍端。還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回來過節。
其實馬御史也一樣是剛剛才知道此事的…今早蔡家巷的余甲長派人找到他,說趙公子有信使在徐府門外等了多少天。
因為去年的事情,馬御史不敢大意,趕緊像上次那樣,換了便服翹班到國公府查問究竟。
徐鵬舉同樣不敢大意…去年的趙昊就能捏住他的七寸,何況今非昔比,已經攀上長公主這根高枝的趙公子?
他趕緊讓管家去門房檢查,果然從廢紙簍里發現了趙公子的那封信。
才有了徐福帶門子去請罪兼請人的一幕。
他和馬御史將那皺皺巴巴的信封展平,掏出里頭的信紙仔細看起,那小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兩人看完登時就傻了。
還是馬御史先回過神來,不顧體統的抱怨起來。
“我說公爺啊,咱不來這樣的。”馬御史滿臉吃了蒼蠅的表情,語氣也失了尊敬道:“你這兒還有大事兒沒辦呢,干嘛又要去招惹那小子?”
“竟然敢毀人家大堤!”馬御史陡然提高了聲調,一拍茶幾道:“毀堤就毀堤吧,還被人家給抓到了!簡直蠢到姥姥家了!”
“我日他娘!”老公爺忽然跳起來,抓住手邊的青花纏枝蓮梅瓶,雙手舉起來重重丟向擺在堂中的那株血珊瑚!
老公爺畢竟是武將出身,打仗雖然草包,快七十了還有一把子力氣。
那梅瓶正中血珊瑚,便聽咔嚓一聲,瓷片粉碎,珊瑚也被砸倒在地,轟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馬御史給嚇了一跳,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屁話。
徐鵬舉也是心疼的直哆嗦,但也顧不上那么多了,他陰著臉問馬御史道:“你說怎么平了這件事?”
“公爺要聽真話還是假話?”馬御史反問道。
“廢話!”徐鵬舉哼一聲,七十歲的老公爺發起火來,也是蠻嚇人的。
“真話就是,怕是要交出小公爺,再賠一筆錢消災了。”便聽馬御史幽幽說道。
“嘶…”老公爺不禁大吃一驚。“真至于此?”
“公爺的親兵在昆山被捕,這件事本就很難說清楚了。”馬御史嘆口氣道:
“公爺別忘了,人家是可以直接告御狀的。就算公爺最后想辦法,把小公爺給剔出來。但在陛下和內閣那里,小公爺都要被打上個大大的叉號了,將來怕是不會允許他襲爵的。”
雖然魏國公的爵位是世襲罔替,但由誰來繼承,何時繼承,卻要看皇帝和朝廷的意思,半點由不得他自己決定。
不然,徐鵬舉也不至于費那些周折,又是讓徐邦寧到兵部學習兵法,又是想讓他到國子監坐監。不就是想要保證小兒子能順利勝出嗎?
現在聽馬御史斷言,徐邦寧襲爵無望,徐鵬舉如何能接受?
那樣的話,非但沉沒成本實在太大了。而且自己也要把臉丟到秦淮河去。
“老夫想辦法讓那趙昊,別把事情捅上去不結了?”徐鵬舉不死心道:“不就是錢的事兒嗎?老夫就不信,他能跟真金白銀過不去,非要損人不利己!”
“公爺可以試一試。”馬御史輕嘆一聲道:“不過趙家有的是錢,怕是難以奏效。”
“唔…”讓他這一提醒,徐鵬舉恍然想起,趙昊還是西山公司和江南公司的大股東。
雖然真金白銀肯定不如自己多,可把趙昊的股份折成錢的話,只怕與徐家已經難分伯仲了。
最可怕的是,這份家業是那小子在短短一年半時間內掙下的,而他老徐家是靠兩百年里,一代代辛辛苦苦才積累下來的。
想要對善財童子破財消災,多少錢才合適?怕是誰也說不準吧。
“而且公爺的長孫,可拜在了趙公子的門下。”又聽馬御史幽幽說道:“說句不敬的話,雙方已經鬧成這樣,要是換了下官,也一定會要求公爺換掉繼承人才會安心的。”
“這。”徐鵬舉神情一滯,他顯然聽懂了馬御史的話外之意——要想消除趙昊的敵意,非但得交出他鐘愛的小兒子,而且還得讓他不喜歡的大兒子上位。
“再說句更不敬的。”馬御史彎腰撿起被徐鵬舉丟在地上的信紙,念出其中一段道:
“‘今悉公爺托請誠意伯說動姜祭酒,欲重演去歲之事;然令郎邦寧亦重金賄賂助教鄭如瑾,此事已為人所查之。誠意伯言姜祭酒已受賄,然其素清廉,是以所言不實。祭酒得知事失機密,必彈劾鄭助教以自保,屆時非但令郎之事泡湯,只怕賢伉儷亦受牽累…’”
念完,馬御史掏出帕子擦擦汗道:“我們今年行事比去歲還謹慎,那趙小…公子卻依然如同親見,簡直比東廠錦衣衛還可怕,公爺你真要跟他斗嗎?”
“不敢…”老公爺本來上了年紀就越來越慫,這會兒更是讓趙昊嚇得魂不附體了。
那小子居然連他不知道的都一清二楚,甚至會好心提醒他此路不通。
這根本就是貓戲耗子啊!
“既然如此,公爺為何要禍延子孫呢?”便聽馬御史又沉聲道:“中山王開創的二百年基業,難道還比不了公爺的一個兒子嗎?”
其實,馬御史才是徹底被趙昊嚇破膽的那個。他可沒有丹書鐵券護身,一旦事情敗露,怕是難逃當替死鬼的厄運。
所有他無論如何,都要勸老公爺放棄徐邦寧。便又低聲道:
“何況,公爺又不止一個兒子。”
徐鵬舉聞言渾身一震,不由緩緩坐下,沉默的思考起來。
徐邦寧進來時,就見滿地血色,慘不忍睹。
這下可把他嚇壞了,他爹愛財如命,居然一怒之下,砸了價值連城的四尺血珊瑚。可想而知,等待自己的將是一場怎樣的狂風暴雨。
駭得他趕緊轉身,想去找他娘求援。
卻見身后的廳門一扇扇關閉,讓他逃都沒處逃去。
“父,父親…”徐邦寧只好白著臉轉過身,結結巴巴問道:“這是怎么了?”
“寧兒你過來。”卻見老父親神態相當的平靜。
“是…”徐邦寧挪著步子,走到那一地碎珊瑚旁站定。
“我問你,”只聽徐鵬舉輕聲問道:“是不是派人去昆山掘人家的大堤了?”
“沒,沒啊。”徐邦寧自然矢口否認。
“那就好。”徐鵬舉笑笑道:“待會兒昆山的官差過來,你跟他們回去一趟,把事情說清楚就完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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