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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日講日

  四月初二,又到了經筵進講的日子。

  經筵者,漢唐以來,為帝王講經論史之御前講習者也,乃一國最高級別的講堂。

  國朝常例,每年春秋兩季氣候溫和時,見月逢二開經筵。

  在初二、十二、廿二這三天,所有內閣大學士、大小九卿并有爵位的勛臣都要出席經筵。乃至翰林詞臣、科道言官也要輪班列席聽講。

  負責講學的名曰‘日講官’,從且只從翰林中選拔。

  因此隆慶皇帝要讓趙昊登臺講學,就得先給他個翰林的身份才行。

  至于講課內容也不拘于經史,會根據皇帝的個人興趣,酌情增加一些特色課題。

  比如武宗時講過兵法和‘戰馬的產后護理’,先帝時長期開設過‘青詞鑒賞’和‘怎樣煉好丹’兩門興趣課。

  所以隆慶皇帝臨時提出,要讓人講一講最近京中大熱的科學,比起兩位先帝來,可謂一點都不過分。

  嗯,至少在開講前,大家是這樣認為的。

  這天趙昊起了個大早,和徒弟們在屋里將教具重新檢查一遍,然后預講了課程的內容,分析了可能被攻擊的地方,并為如何反擊做好了預案。

  如臨大敵的樣子前所未見。

  因為這次講學干系太大了。

  趙昊不準備像靈濟宮講學那樣避重就輕、泛泛而談了。

  他要拿出真東西來,以科學之名,重新訂立宇宙的規制了!

  這既是干爆小閣老的現實需要,也是科學發展的必經之路。

  科學就是勇于進取,豈能一直畏縮于安全區,總要走出這一步的!

  至于后果嘛…應該不會太嚴重吧?

  ‘畢竟,大明對學術領域的異端,還是很開明的。’趙公子對著鏡子,自我安慰道:“我又不是在歐洲,宗教裁判所管不著本公子…”

  “公子看看還滿意嗎?”馬湘蘭為他穿好了草綠色的圓領官袍,系上烏角帶,然后穩穩戴上烏紗官帽。

  “唔,不太適合我呢。”趙昊端詳著身上的國防綠官袍,還有胸前那對頗為寒磣的鵪鶉補子,不見了前幾天的喜悅。

  “公子有點緊張呢。”馬湘蘭用纖細的手指,將他雪白的中單衣領捋順。

  “有可能會砍頭呢。”趙昊開玩笑道。

  “那就少說幾句吧。”馬湘蘭心一緊。

  “總要有人說的。”趙昊淡淡道:“打望遠鏡問世起,很多事情就瞞不住了。”

  說著,他臭屁的揚起嘴角道:“本公子怎能把這份榮譽讓給別人?”

  “嗯,公子真的好像不一樣了。”馬湘蘭妙目迷醉的看著他,旋即目光堅定道:“我為公子彈一曲吧。”

  “知我者,湘蘭姐。”趙昊笑著點點頭道:“我還想聽那首《定風波》。”

  “好。”馬湘蘭深深看他一眼,上次彈奏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但公子已經從一個酒樓小老板,一躍成為大明朝最璀璨的新星了呢。

  “湘蘭會永遠陪在公子身邊的。”紅著臉說完這一句,她便在琴臺坐好,深吸口氣,撥動了琴弦,輕啟朱唇唱道: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灑脫不羈的琴曲聲中,趙昊走出門去。

  七名弟子和趙士禎早就等在那里,一齊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禮。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馬湘蘭的歌聲中,趙昊向爺爺和父親深施一禮,待起身后便朗聲道:“出發吧。”

  眾人跟在他的身后,魚貫出了府。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師徒父子分乘數輛馬車,朝東華門而去。

  直到再也聽不到,那天籟般的‘也無風雨也無晴’…

  通常經筵都是在上午,但也有例外的情況。

  好比今日,直到申時,隆慶皇帝才在二十名大漢將軍,并司禮監眾大珰的扈從下,率先駕臨了文華殿。

  在這文雅無比的場合中,大漢將軍們也免除甲胄穿上大紅飛魚服,只配了繡春刀,并沒有帶金瓜金锏那樣夸張的家什。

  待皇帝在龍椅面南坐定,滕祥才高聲傳諭百官入內,向陛下行禮如儀。

  然后,鴻臚寺官員將一張書案擺在御座之前,專供圣鑒;另設一張于數步之外,便是講官的講臺了。

  待布置結束,參加聽講的眾官員便依班次魚貫而入,分列書案左右,然后跟隨贊禮官的指示,進行一系列繁瑣的儀式。

  趙昊并不在其列,作為今日講官之一,他要在偏殿等候。

  除他之外,偏殿中還有兩名日講官,且都是熟人——一個是王錫爵,一個是申時行。

  王大廚磊落灑脫,這種場合他的嘴也閑不住。

  王錫爵湊到趙昊身邊小聲道:“你可當心了,徐閣老前天就發下話來,讓翰林院、欽天監都做好準備,要狠狠的批駁你每一句話呢。”

  申時行無奈的看大廚一眼,心說,叛徒。

  “只要你們二位不出馬,我就誰都不怕。”趙昊這會兒已經調整好情緒。

  “厲害!”見他還有心思說笑,王大廚豎起大拇指道:“我倆盡量縮短點,給你多留點時間。”

  申時行暗嘆交友不慎,只好也笑著點點頭。

  這時,經筵官傳兩人進講。

  申時行便向趙昊拱拱手,出了偏殿,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這家伙,太謹慎了。”王錫爵呲牙笑笑,也跟著出去了。

  趙昊心說,人家寄人籬下長大的孩子,能跟你個爹疼娘愛的狗大戶一樣嗎?

  他便留神去瞧兩人講學,以免待會兒禮儀上出現疏漏。

  只見申時行行禮之后,站在了講臺前開始演講。等他講完后,便蓋上自己那本《大學衍義》,退到另一邊,由王錫爵接著講另一本《資治通鑒》。

  講學時,講官可以口講指劃,滔滔不絕,其他全部人員都要凝神靜聽,即使皇帝亦不能例外。

  趙昊不禁奇怪,這要怎么反駁我呢?

  直到他看見王錫爵講完之后,擔任經筵官的徐閣老要求聽講者抒發見解時,才知道原來是這么個順序。

  那懸著的心,便徹底放回了肚子。

  最擔心的就是不讓我把話說完。等本公子講完之后,咱們盡情嘴炮就是!

  讓本公子也來個舌戰群儒過過癮。

  “傳翰林待詔趙昊進講。”

  便聽徐閣老高唱一聲,趙昊趕緊出了偏殿,來到御前叩首。

  待叫起身后,他站在了講臺前,迎著那些或是好奇、或是敵視、或是擔心的目光,沉聲說道:

  “今日,從荀子《天論篇》講起。”

  “荀子曰——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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