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些人,終究不過是一個閑散的翰林和三個新及第的舉人,以及一個…小監生。
離他們登上舞臺,治國安邦的時間還早著呢。
憂國憂民的話題說再多,也只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
而且王錫爵也明白輕重,知道這時候說太多,對三位舉人應考反而不利。
因此胡亂感慨一番,他便將話題引向風花雪月,吹捧了一下趙昊的那幾首詩詞,權作佐餐罷了。
吃完飯,趙昊便和二陽起身告辭,王鼎爵竟然真的要跟著一起走。
看著王錫爵苦悶的樣子,趙昊勸道:“你是我徒弟的長輩,咱們平輩相交便可。本門學問從不敝帚自珍,往后你有什么問題,都可以盡管找他們討論嘛。”
他這話表面上是把王鼎爵往外推,卻又不懷好意的告訴對方——你不拜我為師,日后就只能跟二陽討論,看二手的資料,學二手的知識…
這讓要強的王鼎爵如何能接受?
可見這個人居心大大的壞了。
“不!”果然,王鼎爵堅決搖頭,指著王武陽道:“我只比他大半歲…我跟他們沒任何血緣關系。天下姓王的多了,師父不能因為他姓王,就再不收同姓的!”
王錫爵這時候也深感對弟弟傷害太深,現在當以修補兄弟間裂痕為上,便也從旁勸道:“是啊。先生開恩吧,看舍弟這樣子,要是拜不成這個師,他會真瘋掉的。”
“這還像句人話!”王鼎爵哼一聲,神色緩和多了。
“這…”趙昊露出躑躅之色,心里卻再度響起響亮的豬叫!
王鼎爵,隆慶二年會試第五,殿試二甲第九,比華叔陽還高兩名。而且還是未來首輔王錫爵的弟弟,給我個不收徒的理由先?
王武陽和華叔陽也從旁勸說,尤其是后者,做夢都想有個師弟欺負欺負。
雖然如今趙士禎也算半個師弟,但終究是師父的侄子,也不好太折騰他…
嗯,我們可以把這種心理稱作‘倀鬼心理’。
最終,在王鼎爵的苦苦哀求下,在王錫爵和二陽的苦勸之下,趙昊才‘勉為其難’的答應收下這個徒弟。
唯恐他反悔,王鼎爵當場就舉行了拜師大禮,四拜興之后,又給師父奉茶。
趙昊接過他奉上的茶盞,輕呷一口,看看一臉壞笑的二陽道:“雖說先入門者為兄,但是家馭比你們大,還是要對他保持尊重。”
“是,師父…”兩個徒弟一起點頭應下,心中暗暗補充一句,‘當著您面的時候…’
‘家馭’是王鼎爵的字,他哥哥王錫爵字元馭,號荊石,因為王鼎爵尚未中進士,故而還沒起號。
趙昊便當仁不讓的笑道:“我初代弟子都以‘陽’為輩分字,比如武陽,叔陽。”
心中卻不禁暗暗想道:‘悟空、悟能、悟凈…’
王鼎爵便馬上一臉期待道:“請師父賜字。”
“字就算了,長者所賜,不可妄改。”趙昊略一沉吟,便笑道:“你既然是太原王氏,我便賜你別號‘晉陽’吧。愿你為先祖爭光。”
“啊,多謝師父賜號。”王鼎爵激動的眼淚都要下來了,師父這是對自己多高的期許啊。
一旁的王錫爵也重重頭,拍著弟弟的肩膀道:“晉陽,跟著先生好好學,不要辱沒了祖先的籍貫。”
王鼎爵雖然還是很不爽他,但終究沒甩開哥哥的手,輕輕點頭道:“我記住了。”
“元馭兄放心,”趙昊微笑看著王錫爵道:“我干別的不行,教徒弟還是好樣的。”
聽到趙昊的稱呼,王錫爵心下稍安,他著實擔心弟弟這一拜師,會連累自己也降了輩。
好在趙昊這邊向來各論各的,并不會趁機占人便宜。
“那舍弟就拜托先生了。”王錫爵便正經的朝趙昊作揖道:“那《幾何初窺》的冊子,這幾日我就送到府上去。”
拜師之后,王鼎爵便迫不及待打包行李,要跟趙昊回春松胡同去住。
一來,他覺著自己入門本來就晚,功課已經落下許多了。也想像兩位師兄那樣,朝夕和師父相處,好多學點東西,盡早趕上進度。
再者,他也不能這么快就跟兄長和好,不然以后還不得給王錫爵欺負死?
當然,他也不會白住。給他收拾行李時,王錫爵將家里收藏的古董、字畫,撿了幾樣貴重的送給趙昊,權作拜師禮。并明言游宦北京,身無長物,回頭就請家中再準備一份厚禮,送到金陵趙府上去。
王錫爵家乃堂堂太倉首富,他口中的厚禮,怕是比華太師那份不會少到哪去,一定比‘摳門’的王盟主多得多。
‘可是,我還是好想要錢…’
返程的馬車上,趙昊對著那米芾的傳世名作《蜀素貼》,心里不斷的碎碎念。
好比這《蜀素貼》,不管誰收了去,都不可能束之高閣,不再示人的。
用不了幾天,王錫爵就能知道,哦,趙昊這廝把我送的禮物給賣了。他是窮得揭不開鍋了呢,還是瞧不上我呢?
不管哪一樣,都大大有害他的風評和人緣,所以不到揭不開鍋,趙昊是真不能把這些寶貝拿出來變現。
哎,為何這些先富起來的家伙,都覺得古董字畫才是雅物?金銀珠寶便俗不可耐呢?難道那些古董字畫不是錢買來的?就不能像唐胖子那樣折現,直接讓本少爺自己去買嗎?
當然,這種暴發戶嘴臉,他也就只敢在同為暴發戶的唐胖子那里展露一下。
對著王錫爵他們,還是要繼續保持官宦門第、世家公子的格調的…
看到趙昊唉聲嘆氣,二陽趕忙飛快轉動腦筋,很快便有了所得。
“師父是怪徒兒,擅自給本門命名吧?”王武陽滿臉惶恐道:“徒弟只是順嘴說說,最終署名權和解釋權,永遠歸于師父!”
“不是,你起的名字挺好的。”趙昊本來就在尋思,是將本門的學問往高新鄭的實學上靠,還是再往前點…朝張載的氣學上靠,亦或是號稱真儒學派,打著孔夫子的大旗,反漢儒宋儒之學。
但不論哪一種,你借人家的勢,就要承受人家的因果…
那樣固然更容易讓士大夫接受,比如利瑪竇傳教就走的這條路。
可這樣做的弊端是,你就要受到原初學說的束縛,為了自圓其說、或者為給原學說補鍋,就不得不牽強附會。
而科學,最忌諱的就是牽強附會。
所以,還是去他娘的,跟誰都不攀扯。我就是我,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就叫‘科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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