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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明受

  在另一個時空中,海瑞去世時孑然一身,便是這位王用汲收殮了海瑞的遺體,然后千里扶棺將他送回海南安葬的。

  這是一位能托付生死的君子,而且會在明年中進士,趙昊當然要替父親結識一番了。

  “海大人曾在福建任教諭,明受兄莫非受過他的教誨?”趙昊早已習慣忽略掉混亂的人物關系,與旁人皆稱兄道弟了。

  “當初海公是在南平任教,在下是晉江人氏,無福聆聽海公的教誨。”王用汲字明受,生得面皮白凈、溫文爾雅,渾不像能無腦追星的那種人。

  “不過在下聽了許多海公的事跡,尤其是他的《治安疏》我都可以倒背如流。在下立志做個海公那樣的人,所以想見他一面,向海公當面求教幾個問題。”王用汲說著嘆息一聲道:“只可惜這一個月來,海公都不許我進門,更別說賜教了。”

  趙士禎便露出一副,‘我沒說錯吧’的神情。

  “唉,這海剛峰也太不近人情了。”趙守正便替王用汲鳴不平道:“這會讓視他為楷模的年輕人寒心的。”

  “在下倒不會寒心,我只是很擔心。”卻見王用汲一臉憂慮的緩緩道:“我這一個月來,發現海公的狀況十分糟糕,在他的眼里看不到神采,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生氣,就像…唉,我真擔心再這樣下去,他會…”

  “按說不該啊。”趙守正等人不解道:“海大人如今直名滿天下,朝廷也要大用他,按說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才對。”

  “是啊,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王用汲的聲音低沉柔和,那濃濃的憂慮絲毫沒有摻假。“真希望能幫幫他,可海公完全拒絕與人交流,徒之奈何?”

  趙昊聞言心中一動,自己進京后枯燥乏味的生活,似乎要平添一些樂趣了。

  如果要問,在當今這個大明朝,他對誰最感興趣,海瑞一定排在前三,甚至是前二。除了海大人名氣太大、破壞力太強之外,還因為這個人物身上巨大的爭議——海瑞明明一生嚴以律己、剛節憨直,做了一輩子的好人好事,從沒有做過哪怕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可就是這樣一位清如水、廉似鏡的道德楷模,生前便被人攻擊為‘大奸極詐、欺世盜名;誣圣自賢、損君辱國’,死后更是被誣陷說他為了所謂的貞潔便逼五歲的女兒自殺…

  然而人家海瑞一輩子就只生了三個女兒,而且都長大嫁人,夫家也都有名有姓,有據可查。他并沒有一個五歲便夭折的女兒啊?

  要是有的話,以他買二斤牛肉都會傳遍天下的知名度,這種聳人聽聞、挑戰人倫的事情,還不記載的到處都是?為何在正史以及他政敵所撰寫的野史中,均不見記錄?

  此類謠言還有很多。諸如海瑞裝窮,實則妻妾成群,‘九易其妻’之類,雖然一聽就假的沒邊,但也難免讓人產生疑問,為何謠言老追著他跑?

  到底是人們看不得這面照妖鏡一塵不染,非要弄臟它心里才舒服。還是海瑞真的大忠似奸,所謂清官、所謂道德楷模,不過是他給自己立的人設而已?

  現在,活生生的研究對象就在那里,設法解開這重重疑問,是科班出身的趙昊,完全無法抗拒的誘惑。

  他便罕見的包攬起閑事道:“這事兒交給我了,回頭我去開導開導他。”

  “那太好了!”王武陽和華叔陽這樣的年輕人,就沒有不崇拜海瑞的。見師父居然罕見的要主動幫忙,這下可把兩人給高興壞了,就像問題已經迎刃而解了一般。

  “…”王用汲自然不信趙昊能開導海瑞,但他是謙謙君子,萬萬不會讓人下不來臺的,便也跟著感激的笑道:“若能如此,公子功德無量。”

  “我大明僅有一個海剛峰,不能讓他就這么消沉下去!”趙昊一擺手,斷然說道。然后他又換個話題問王用汲道:

  “明受兄家在晉江,距離月港不遠吧?”

  “可以說很近了,那里是九龍江的出海口,距離我們只有幾十里。”王用汲微笑答道:“公子要問開海的事情吧?”

  “是啊,我家也有些本錢,想看看能不能尋到些商機呢。”趙昊點點頭,福建那邊的事情,他在南京時道聽途說了不少,但都不如聽當地人說說來的真切。

  “嗯,這次朝廷只開了月港一處港口,”見王用汲向自己投來詢問的目光,趙守正忙配合趙昊道:“想必你們福建的海商都樂開花了吧。”

  “朝廷只開放月港一處不假,可說福建海商樂開花,那可未必。”王用汲已年近不惑,自然不會像一般書呆子那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了。便微笑答道:

  “其實不難理解,趙年兄既然知道福建海商的存在,那他們在開海之前,靠什么維持生計呢?”

  “哦,你是說…”趙守正恍然,壓低聲音道:“販私?”

  “嗯。”王用汲點點頭,笑道:“如今開海之后,還要給朝廷課稅,而且所販貨物被嚴格限制,遠不如海禁前來的自在。”

  頓一頓,他又促狹笑道:“聽說之前,福建、廣東和江浙的海商使出渾身解數,都不想朝廷在自己的地盤開海。最后因為廣東太遠,朝廷擔心鞭長莫及。江浙在朝中有人說話,也逃了過去,最后這開海的刀子,便砍在了沒有后臺的福建人身上。”

  “竟然是這樣…”趙守正和二陽聽得目瞪口呆,但旋即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朝廷在哪里開海,就會加強對哪里的管理,好比月港原先只是個自發形成的走私港,但朝廷已經將月港改為海澄縣,并設立全套文武班子來負責開海事宜。

  事關稅餉,福建水師也會瞪大眼睛、加強巡查。

  對海商們來說,哪有當初只打點一下水師將領,便可肆無忌憚的販私來的自在?

  這時,廚子端上飯來。趙錦今日依然沒空回家吃飯,既然王同年都打了包票,他當然要抓緊時間把光祿寺的事情收好尾,以免到時措手不及。

  趙昊父子盛情留飯,王用汲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飯桌上,除了趙昊和趙士禎,都是要參加會試的舉子,話題自然不會在開海上停留許久,很快便又轉回舉子們自身。

  王用汲也聽說了南直隸的舉子大量被盜,不由十分同情道:“那些蟊賊怕是以為南直隸的舉子都有錢,所以才專撿你們的同鄉下手。”

  趙昊卻不認同他這個觀點,浙江的舉子也一樣富裕啊,怎么不見他們遭竊?

  他總感覺這件事,似乎與進京時的遭遇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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