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極鮮酒樓內。
驚呼聲中,眾人紛紛揉著眼睛,一副活見鬼的神情。
但見那立在琴臺上,朝他們微微欠身的少女,身材纖細如弱柳扶風,眉目妍秀若春柳早鶯。雖不算是絕色美女,卻神情開滌、清雅脫俗至極,讓人觀之便心情愉悅。
不是那秦淮河畔,等閑難一見的清倌人馬湘蘭,又是哪個?
這些文人士子、闊少豪客骨子里就是賤,越是看不到,摸不著的鮮花就越是稀罕。此刻見到老讓他們吃閉門羹的馬湘蘭,居然出現在這家小小的酒樓中,頓時生出一種不真切的感覺來。
“掐我一把,是不是在做夢?誒,你別真掐啊!”
“我知道了,肯定是雪浪法師請馬姑娘來的。”有人便一撫掌道:“不愧是雪浪法師,居然能請動馬姑娘的大駕。”
“奴家并非法師請來的嘉賓,”卻聽馬湘蘭輕啟朱唇,音如鶯啼道:“我是這酒樓的琴師。”
“啊?”眾人震驚的合不攏嘴,沒想到她居然是被這小酒樓的東家請來的。
馬上有人大聲道:“馬姑娘,不管他們出多少錢,我出雙倍請你到我家駐唱!”
“我出三倍!”
“五倍!”這些資財豐厚的五陵少年,不分場合的爭強好勝起來。
“東家沒出錢,我是自愿來彈琴的。”卻聽馬湘蘭微笑道:“諸位請勿爭執,若是想聽湘蘭彈琴,常來味極鮮賞光便是。”
說著她款款坐下,輕攏琴弦,琴音一起,一眾文士便安靜下來,各自找地方坐下聽琴開了。
“這馬姑娘還真敬業啊…”趙守正不禁對方掌柜小聲贊嘆道:“只要她在這兒一天,味極鮮就不愁買賣。”
“嘿,誰知道人家能來幾天?”方掌柜不禁苦笑,他可不相信名滿秦淮的清倌人,能長久屈就在這小小蔡家巷。
雪浪被高武強行拽進了,樓上那叫‘春’的雅間內。
趙昊早就等在那里,抱著胳膊、黑著臉,看著這個可惡的光頭。
“趙施主,你這是為何?”雪浪整理著錦斕袈裟的褶皺,奇怪問道:“有什么話不能在下頭說?”
“你搞什么名堂?”趙昊瞪他一眼道:“讓你幫忙請老饕來吃飯,沒讓你請人來開文會!”
“請吃飯哪有開文會上檔次?”雪浪卻一臉理所當然道:“貧僧在金陵城,從不參加飯局,更不會請人吃飯,俗,俗不可耐。”
“那天你還要吃鍋邊素…”趙昊翻翻白眼,信了他的大頭鬼。
“趙施主當然是例外了。”雪浪笑笑,打岔過去道:“再說,趙施主吩咐的事情,貧僧豈會怠慢?今天請來的這幾十位,可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既愛吃,又有錢,朋友還多,且都名聲在外,如果你能征服他們,讓他們幫你揚名,這味極鮮一夜之間就會聲噪金陵的!”
“這還差不多…”趙昊神色稍霽,看看外頭天色,離中午還早著呢。“那你去招呼他們吧,我讓掌柜的早點開飯。”
“趙施主身為店東,居然不想現身?”雪浪瞪大眼睛。
趙昊又白他一眼,心說這和尚不坑死自己是不算完了。
但今天還得指望雪浪幫著撐場子呢,他只好耐下性子,對雪浪假笑道:“和尚好不懂事,你道他們看見我,真會高興嗎?”
“怎么會不高興?”雪浪不解的反問道:“貧僧每次看到趙施主,都發自內心的感到無比愉悅。”
“咳咳,那是你。”趙昊只好耐著性子瞎扯道:“因為你是出家人,不爭強好勝、沒有名利心,但樓下那些俗人,都年輕氣盛、爭強好勝,若是讓他們知道,蝶戀花是個十四五歲的毛孩子所做,他們肯定很失落。”
“那怕是難免失落。”雪浪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就連貧僧,在看了趙施主那五首詩后,都覺得自己以后,還是不要再妄稱什么‘詩僧’了。”
“那倒不必,你叫你的。”趙昊干咳一聲,最后道:“他們一失落,就會食不甘味,那我辛辛苦苦做好的美食?豈不明珠暗投了?”
“有道理,有道理。”雪浪不住頷首道:“是貧僧考慮欠妥了,趙施主不想現身是對的。”
“對吧。”趙昊暗暗擦了擦汗,打開門推雪浪出去道:“去幫我好好招呼客人。”
“且慢,貧僧還有一言。”雪浪走到門口,卻忽然站住道:
“趙施主不露面可以,但請賜詩一首,以壯今日詩會。”
“你不是還有五首嗎?”趙昊手上加勁。
雪浪便雙手把住門框道:“那五首已是昨夜星辰,還請趙施主今日再綻芳華。”
“都說了,我不會作詩。”見力氣還不如這個俏和尚,趙昊郁悶的放棄了關門。
“施主,貧僧也是為了我大明詩壇,多添顏色啊。”雪浪雖不敢再進去,卻還在門口喋喋不休道:“還請施主賜下一首,貧僧保證一月之內,不再求詩。”
頓一頓,他又有些無賴道:“不然,貧僧就不下去了。”
“三個月不準煩我。”趙昊知道今天不拿點東西出來,是打發不了這禿驢了。
“成交。”雪浪大喜過望,想要進去雅間,趙昊卻砰地關上了門。
雅間里,是備有文房四寶的,以供食客們興之所至,留下墨寶。趙昊便胡亂寫了首詩,從門縫遞出去道:
“拿去,休要再來煩我!”
雪浪如獲至寶,迫不及待拜讀起來。
“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照人膽似秦時月,送我情如嶺上云…”
“好詩好詩,‘照人膽似秦時月,送我情如嶺上云’。趙施主果然天縱奇才,信手拈來便有如此佳句。”
雪浪搖頭晃腦的品嘖好一會兒,才看到下頭還有一行小字贈大報恩寺雪浪法師,原來竟是那趙施主寫給自己的!
法師心一熱、臉一紅,喃喃對雅間內的趙昊道:“貧僧慚愧,貧僧做得還很不夠,貧僧以后會對趙施主更關心的。”
“給我下去!”只聽里頭的趙昊抓狂道:“再廢話一句,我就把這詩送給旁人!”
“那可不行!貧僧名垂青史,就靠著這首詩了!”雪浪被擊中了七寸。唯恐趙昊會反悔,他趕忙收好詩箋,逃也似的下了樓。
人想靠詩詞出名,除了做詩人之外,還可以做詩人的朋友,一旦被詩人在詩中提及,自然也就隨著詩人的作品流芳千古了。
好比汪倫、李龜年、元二等人。
但雪浪法師不知道的是,他其實靠自己就可以千古流芳了,根本用不著去蹭趙公子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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