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舟聞言,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望向蘇儀,“這么說,是我冤枉了你們倆?”
“妾身不敢。”
“小的不敢。”
倆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爾后又看了看對方,齊海很快垂下腦袋去,蘇儀也收回目光,但面上仍然保留著驚恐之色,尤其當陸平舟往她這邊看來,蘇儀更是覺得心驚膽戰,仿佛那雙眼睛下一刻就能將她給生吞活剝了。
陸平舟許久都沒說話,指尖敲擊著紫檀石面方幾,那聲音,讓心懷鬼胎的二人七上八下的,后背一陣陣冒冷汗。
蘇儀忍不住抬眼去瞧,男人面色冷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他像是在斟酌著如何處置她。
每次他露出這樣的表情,總會讓蘇儀打心眼兒里感到害怕,小腿肚都在發抖,但還是緊緊咬著唇角。
她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否則自己就沒后路了。
已經沒了娘家,太后賜婚是她最后的屏障,只要她不承認,陸平舟就不敢休了她,就算有名無實,她好歹還是這府中的世子夫人,是主子,下人們還得敬著重著,一旦脫了世子夫人的皮,她將會比街邊乞丐還不如。
想到這些,蘇儀深吸口氣,只要陸平舟不發話,她就裝傻到底,反正她也沒正式跟那幾個婦人碰過面,大不了,讓齊海做了這個替死鬼。
這場心理戰拉得有點長,就在齊海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陸平舟才終于出聲,“一場鬧劇,讓陸家找回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孫女,你們倆功不可沒,夫人忙活了這么些日子,想必累得不輕,這么著吧,我讓人在宿州置辦一處莊子,年后就送你去養養身子。”
蘇儀眼前一黑,宿州是個不毛之地,讓她去那兒,跟發配有什么分別?要讓她在那種地方孤獨終老,還不如現在就一刀捅了她。
可她不想死!
蘇儀頓時哭出聲,這下也顧不得堅持什么了,直接跪倒在陸平舟面前,“爺,求您了,讓我去京郊別莊都行,能不能別讓我去宿州?”
陸平舟端起茶盞,淺淺啜飲著。
見男人不為所動,蘇儀哭得更大聲,“妾身是先太后賜給爺的,爺這么做,等同于休妻,您就算心有不快,總該為陸家想想,為彬哥兒和蕎姐兒想想,妾身若是去了宿州,文姨娘又扶不正,蕎姐兒在永定伯府的日子水深火熱,沒個嫡母撐腰可怎么行?”
陸平舟眉眼沉沉,旋即冷笑,“你倒是挺會把自己當回事兒。”
蘇儀哭聲停了停,“爺…”
“去宿州的事不會更改,你好自為之。”
陸平舟說完,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蘇儀癱軟在地上,滿眼都是絕望。
齊海見狀,心疼道:“夫人,要不,小的自請陪著您去宿州吧?”
蘇儀聽到聲音,怒紅著眼站起來,抬腳重重揣在齊海臉上,“沒用的廢物!讓你給我辦件事,你就辦成了這個樣子?”
齊海疼得悶哼一聲,都還沒說句話,蘇儀又是兩腳踹過來,直達那要命之處,一邊哭一邊罵,“窩囊廢,都怪你,是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你還我貞節…”
原本是想借此事讓趙尋音那個賤人永遠翻不了身的,不想卻弄巧成拙,為陸家找到了親生的孫女,自己落得個被發配宿州的結局。
此時此刻,蘇儀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只恨自己當年給趙尋音下藥的時候為什么不再心狠手辣一點直接藥死她,否則哪還來后面這許多事?
齊海之前就被陸平舟讓人藥壞了根本,如今再被踹,他疼得蜷縮在地上半晌發不出聲音來。
守在外面的兩個大丫鬟聽到了蘇儀的說話聲,嚇得魂兒都快掉了,又不敢進去,只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當個木頭樁子,心里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世子夫人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明目張膽地綠了世子爺,難怪要被發配去宿州,要不是看在太后賜婚的份兒上,只怕弄死她都是輕的。
承德院。
陸老太太昏迷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睜眼見到陸國公坐在一旁,她怔了下,“外面不是在擺宴,太爺怎么來了?”
陸國公喝了口茶,問她還有哪不舒服。
老太太搖頭說沒事,想到之前發生的一切,她眉心皺得死死的,“是不是內院鬧得太過,讓太爺曉得了?”
陸國公嗯了一聲,面色有些凝重。
老太太頓時覺得心里一陣堵塞,“那…那個孩子她…”
陸國公進來之前有問過下人老太太具體的昏迷原因,猜到老妻可能有些接受不了突然多出個孫女,他道:“婉丫頭的確是老二兩口子的親生女兒,你往后多讓人遞帖子請她來府上坐坐就適應了。”
聞言,老太太險些再度氣暈過去,厲聲道:“她姓溫不姓陸!”是溫家養大的孩子。
而那個姓溫的男人,是老二媳婦的前任丈夫。
如此扭曲的關系,讓她怎么接受?
陸國公沒說話。
一旁的喬媽媽道:“老太太,宋大人已經親自出面說清楚了,宋夫人確實是二爺和二奶奶的親生女兒,之所以養在溫家,是受了二爺的委托。”
“委托?什么委托?”老太太再度皺起眉頭,“那幾個鄉下婦人不都說了,二奶奶在入陸家之前就已經嫁了人,既然已經成了有夫之婦,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再來禍害二郎!”
喬媽媽只得把老太太昏迷之后花廳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老太太聽罷,半晌沒回過神兒來。
喬媽媽感慨道:“說來,二爺和二奶奶這一路走得太坎坷,那個孩子更是個命苦的,打小就跟親生爹娘分離,今兒來吃頓酒席還險些鉆了人圈套被人污蔑,當時看著她哭,老奴一顆心都揪緊了。”
陸老太太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最終只能嘆口氣,望向陸國公,“事已至此,老太爺打算怎么做?”
那丫頭的身份雖說是在所有人面前過了明路,可她要真成陸家孫女,勢必得先認祖歸宗才行。
“族譜上沒有老二那一房的名字,若是貿然把婉丫頭加進來,想必族人會頗有微詞,就先這么著吧,等什么時候老二一家能有機會回京重新上了族譜,再讓婉丫頭正正經經地認祖歸宗改陸姓。”陸國公道。
提及二兒子,老太太不禁紅了眼眶,捏著帕子摁著眼角,“上次打了勝仗明明就能大赦天下讓他們一家回來的,你不為老二想想也就算了,竟然還站出來阻攔大赦天下…”
陸老太太越說越難過,眼淚唰唰落了下來。
陸國公忍不住皺眉,“朝堂上的事,哪輪得著你一個婦道人家指手畫腳?”
陸老太太一怔,隨即道:“我是不懂朝堂,我只知道大孫子已經被流放了好多年,至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老二兩口子在寧州也給人守了這么多年的靈,再大的罪也該贖清了,怎么就不能讓他們回來?”
陸國公被她逼得無可奈何,臉色十分不好看,“晏清被流放的時候說了是三十年,老二兩口子守靈是守一輩子的,要是那么輕易就赦免,你讓那些家眷作何感想,合著你兒子因為別人的疏忽出了意外一命嗚呼,兇手跟鬧著玩兒似的隨便流放幾年就給大赦回來,你也能樂意?”
陸老太太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嘀咕了句什么,最終不敢再反駁。
回程的馬車上,溫婉一直沉默,宋巍也沒說話,宋姣和進寶大眼對小眼片刻,宋姣數次想開口,又怕問到什么不該問的,最終將話咽了回去。
到家之后,宋姣識趣地主動把進寶拉到自己院子里去,說有好吃的,小家伙馬上就滿五歲了,他知道大姐姐是在故意引開自己,也沒反抗,想給爹娘騰點空間。
云彩和玲瓏雖然沒跟著去陸家,但也明顯感覺到夫人回來之后面色有些不對勁,二人對視一眼,悄然退了出去,還不忘幫主子把門關上。
當屋子里只剩宋巍和溫婉夫妻倆,溫婉歪在歪在黃花梨三屏羅漢床上,背對著宋巍。
屋內的氣氛有些尷尬。
宋巍坐過來,伸手給她蓋上毯子的同時,語氣滿含歉意,“今日是我不好,來遲讓婉婉受委屈了。”
溫婉想到之前在陸家那些人近乎千夫所指的眼神,鼻尖有些發酸,啞著嗓子問:“你們到底誰騙了我?”
宋巍如實道:“是我撒了謊。”
溫婉蹙了蹙眉,翻個身對著他,“那封信呢,真是我爹寫的?”
“是。”宋巍不再瞞著,“當年太后崩逝岳父岳母上京吊唁,臨走前給你留了一道平安符,便是那封信,岳父當時單獨找的我,囑咐我若是有一日你的身世瞞不住,就把這封信拿出來,再加上提前想好的說辭,讓你的身世在天下人面前過了明路,這樣往后就再也沒有人敢拿你的出身做筏子。”
溫婉聽完,心下有些觸動,“爹娘竟然連這個都想到了…”
宋巍點頭說是,“可見他們心里不是沒你,只不過二十年來發生了太多事,你也已經長大,他們沒辦法把你接到身邊彌補,只能從別的地方入手。”
溫婉自己就為人母,爹娘的顧慮她能理解,但還是被他們的所作所為觸動到,心底有著難以言說的感動。
感動的同時,又有些唏噓,“先前在陸家,你要是再來慢一點兒,我就真的沒辦法了。”
她小時候因為不會說話,無法跟人正常交流,所以做什么都笨,要不是有個能預知的本事,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幾回。
這次蘇儀設的局,事先一點征兆都沒有,溫婉剛到陸家就鉆了圈套,面對那么多的質疑聲,她能維持鎮定不方寸大亂已經難得,在那種情況下,憑她的腦子壓根就不可能馬上想到解決之法,況且有御史夫人在場,一個不慎能把相公給牽連進去,她就更加的束手束腳。
“我知道。”宋巍俯下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吻了吻,嗓音溫醇,“是我不好,往后不會再這樣了。”
溫婉本來都已經消停了,聽到他這么說,又覺得委屈,忍不住捏拳捶他,“你什么都瞞著我,什么都不跟我說,以前瞞著我的身世,現在又瞞著我爹娘的計劃,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沒了。”宋巍順勢握住她的拳頭,神色誠摯,“真沒了。”
“你還撒謊!”溫婉氣得小臉漲紅,瞪著他,“三歲那年,怎么回事?”
像是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宋巍愣了一下,隨后道:“這個是真的,岳母離開寧州的時候無法帶上你,就把你托付給了我,讓我照顧你。”
溫婉驚呆了,“我娘讓你照顧我,你竟然把我照顧成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