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沒有明確解釋,只說:“父皇為我所做的籌謀,很多年前就開始了,你會成為其中之一,不足為奇。”
董晗聽罷,心中很是驚訝。
不是驚訝太子知道她之前拿著光熹帝的令牌在辦事,而是驚訝于趙熙的態度。
那么平靜,那么淡然,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
她還以為,他知道了會責怪自己…
想到這兒,董晗輕聲笑起來,“殿下提前知曉,倒是省去了我不少麻煩。”
“你從小就不會撒謊。”趙熙看著她,語氣松快:“至少在我面前是這樣,就好像當年你不再來尚書房,后來某次遇到我問你原因,你說自己要去閨學上課所以沒空,當時分明眼神閃爍得很厲害。”
董晗聽他主動提及小時候的事,臉頰有些熱,“那么多年了,殿下竟然還記得。”
“六歲以后,我每天都是在尚書房度過的,枯燥漫長的那幾年里,我唯一記得的,大抵只有那個小姑娘了。”
陸行舟夫妻帶著兒子陸晏禮在宋家住了幾日之后,光熹帝御賜的府邸便打掃得差不多了,燙金牌匾高高掛起,尊貴又氣派。
夫妻倆搬了進去。
搬家這天設了喬遷宴,來赴宴的不止宋家,還有陸國公府,各宮娘娘和太子也讓人送了賀禮來。
席上,陸國公和多年未見的兒子把酒言歡,談及了打算挑日子讓陸行舟重上族譜,跟著便扯出溫婉認祖歸宗后改姓的問題。
溫婉喝了些酒,原本暈乎乎的,乍聽到“改姓”二字,頓時一個激靈,望向一旁的爹娘。
當初她身世曝光之后,坊間就有人談論過她的姓,只不過因著她爹娘被家族除名,所以顯得無關緊要。
可現在不同。
趙尋音恢復了皇族身份,作為駙馬,陸行舟自然不可能再被除族,也要隨之恢復陸家二爺的身份。
那么溫婉這個正牌女兒就只能跟著親爹姓陸。
可是,她都已經姓溫二十多年了,突然要改回陸姓,心里空落落的,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見溫婉低下頭,趙尋音望向陸國公,“爹,二爺上族譜是理所應當的,至于婉婉要不要改回陸姓,不如聽聽孩子的意見吧?”
趙尋音話一出,陸國公、國公夫人柳氏、陸平舟、陸晏彬和小柳氏紛紛望向她,無一不是帶著希冀的眼神。
溫婉深知,身世曝光之后陸家人沒少照顧自己,可在姓溫還是姓陸這件事上,她有著自己的堅持。
幾乎沒有猶豫,溫婉抬頭面向眾人,“祖父,祖母,大伯父,爹,娘,養父養了我十六年,我無以為報,只能為他延續姓氏,算是我對他的一點兒孝敬,還望你們能諒解。”
趙尋音和陸行舟當然能理解,畢竟溫廣平的第一個孩子陸晏清就已經無法公然相認,若是再連溫婉擁有姓氏的權利都剝奪掉,未免太過忘恩負義。
可陸國公不這么認為,“婉丫頭若是不恢復陸姓,就上不了陸家族譜,你便算不得真正的陸家人。”
聞言,趙尋音接腔,“若是婉婉還小,我或許會有這方面的顧慮,可她現在已經成家生兒育女,是宋家的當家主母,她上不上陸家族譜,其實無關緊要,不管外人會不會把她看成真正的陸家人,我都不在乎,我只認準她是我和二爺的親閨女,這就夠了。”
國公夫人柳氏是個傳統觀念很強的人,聞言皺皺眉,“這么做,會不會不太符合規矩?”
陸行舟道:“規矩都是人定的,再說了,婉婉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不想改姓,那就隨她去吧,強迫著改姓上了族譜,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當爹當娘的都這么說了,陸國公夫婦自然無話反駁。
小柳氏趁機道:“其實婉姐姐改不改姓都沒關系的,咱們還是一家人嘛,等過段日子二少爺回來,我再親自安排擺宴,全家人好好熱鬧熱鬧。”
二少爺?陸晏清?
溫婉眼皮一顫,望向宋巍。
宋巍小聲道:“岳父岳母立了功,連帶著陸晏清也被赦免了,陸家已經安排人去接,若是不出意外,應該能趕在除夕之前到京城。”
陸晏清十二歲那年在寧州作下的孽,溫婉歷歷在目,哪怕過了八年,她至今仍舊記得養父冒著大雨從煤窯逃出來一路跑一路滑倒在泥坑里的情形,更記得大雨夜自己陪著相公去大環山看到礦工被活埋的景象。
要她原諒陸晏清,她做不到,可皇權至上,誰讓陸晏清有個當公主的娘,有個當駙馬的爹,憑著皇親的尊貴身份,別說八十條人命,就是八百條,只要皇帝舅舅開了尊口,他都死不了。
見溫婉垂下眼睫,宋巍便知她被膈應到了,趁著其他人在說話,他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就算回來也無妨,不見他便是。”
溫婉聽著,心神微震,她還以為,宋巍會勸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勸她看開點,別再計較。
都是從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她也不想計較,奈何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席上那么多人,趙尋音不好說話,等散了席在園子里閑逛,她才單獨把溫婉叫去,拉過她的手,溫聲道:“婉婉,等晏清回來,我第一時間讓他去寧州給你養父磕頭賠罪。”
溫婉唇角微抿,“陸晏清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當年他被押送離京的時候在城門外問過我。”趙尋音道:“我雖然沒明說,但他應該已經猜出大概。但愿這么多年的漠北風沙,能磨平他的性子,別再犯混讓我操心了。”
別的事兒溫婉或許還能忍一忍,但對上陸晏清,她無法違背自己的良心。
斂下眼睫,溫婉歉意道:“對不起啊娘,雖然那件事已經過了很多年,可我還是做不到說出‘原諒’二字,做不到笑顏以對,我…我不想見他。”
“那就不見。”趙尋音答應得痛快,“你有自己的底線,娘不逼你。”
溫婉露出一個感激的眼神。
趙尋音怕她老想著陸晏清的事不開心,很快轉移開話題,“對了,你知不知道淑媛有身孕的事?”
“您閨女可是過來人。”溫婉掩唇笑道,“她都穿得那么寬松了,我能看不出來嗎?更何況,她懷孕以后頭一個告訴的我。”
“我聽說上一個的時候他們小兩口鬧矛盾,導致胎兒滑了,如今盼來第二個,你祖父祖母全都緊張得不得了,我看彬哥兒對她不錯,應該能好。”
能不好么?
溫婉心中腹誹,陸晏彬那是暫時怕了大伯父的鞭子,不得不曲意逢迎罷了,他對淑媛有幾分真心,只有他自個兒知道。
北境告急,陸行舟跟著就要點兵北上,陸國公也不耽誤工夫,挑了個就近的日子開祠堂,讓陸行舟帶著兒子去上族譜。
溫婉雖然上不了,但還是跟著去湊了把熱鬧。
陸家祠堂是很多年前就設立的,建筑有些陳舊了,規模也比不得宋家新建的祠堂,但里面的牌位,一排一排多到讓人眼花繚亂,供奉的全是陸家先祖。
溫婉不上族譜,不算陸家人,按理進不了祠堂,今兒陸國公卻破了個例,讓她進去給祖宗磕頭上香,說雖然名義上成不了陸家人,但身體里流的仍舊是陸家血,頭該磕,香也該上。
對此,溫婉沒有任何異議,在陸行舟和陸晏禮上完族譜之后便進去給陸家列祖列宗磕了頭上了香。
下晌,陸行舟被宣入宮覲見,光熹帝把調兵用的虎符交給了他,糧草先行一步,大軍和機關獸開拔的日子在五天后。
“五天,等不到晏清了。”趙尋音得知消息,略有遺憾,“我原還想著,怎么著也得等晏清回來,咱們一家人好好吃個除夕團圓飯再走,沒想到這么著急。”
陸行舟面色鄭重道:“為將者,無休假一說。”
趙尋音當然明白,沒再說什么,讓人去給他準備行囊。
房間里一時寂靜。
不多會兒,房門被人敲響,聲音很是急切。
陸行舟走出來開門,見是趙尋音院里的大丫鬟豆蔻,問她,“什么事?”
豆蔻道:“是郡主,她剛剛到府上,說有十萬火急的事兒要見駙馬爺。”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