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完,他起身對著徐光復和徐夫人跪了下去。
本來就傷病未愈,此時臉色蒼白,竟讓人瞧出幾分情真意切的味道來。
唱念做打樣樣俱全,演技果然夠精湛。
若非徐嘉多活了一世,她興許都會被感動到。
不過“納妾”二字,戳到了徐光復的心窩子,他曾經也對自家夫人這么說過,有一妻一妾足矣,后院不會再添女人,可現在…
想到這兒,徐光復特地瞄了眼自家夫人。
徐夫人仿佛沒察覺到他的視線,仍舊安靜地坐著,腦子里卻回想起早上那一幕——
皇上賞賜下來的兩名良妾都被抬了姨娘,一個是曹姨娘,另一個是霍姨娘,徐光復昨天晚上宿在曹姨娘院里。
今兒一早,曹姨娘請安來遲,到的時候,徐夫人和霍姨娘已經等了半天,曹姨娘不停地賠罪,說自己并非故意,實在是昨夜累著了,后半夜才歇的,一大早沒能起來。
這話聽得霍姨娘險些撕碎了帕子。
徐夫人以前跟常姨娘相處得十分融洽,二人親如姐妹,哪怕是常姨娘得寵那幾年,都不曾如此這般在徐夫人跟前顯擺過。
這位曹姨娘,剛入府頭一天就囂張得不成樣子,可偏偏對方是御賜來的,輕不得重不得,為此,徐夫人一大早就氣不順,到現在心里還憋著一團火。
由此可見,什么一輩子不會納妾,能說出這種話的男人,要么腦子發熱,要么就是油嘴滑舌慣會哄人。
嘉兒要是跟這種人再過下去,往后那日子不定得苦成什么樣子。
想到這些,徐夫人冷著臉開口,“別的事兒先且不論,就單單說你現如今的情況,甭管是不是有苦衷,名聲都已經傳出去了,你是想讓我閨女跟你過著成天被人指指戳戳的日子?”
不等唐遠說話,徐夫人又問他,“你或許能在衙門解釋清楚,能在我們面前解釋清楚,可你能扭轉外面那么多人對你的不良印象嗎?”
岳母說話太過犀利,唐遠答不上來。
“還有,經此一事,你在仕途上肯定受了影響,別說升官,能保住眼下的官職就算不錯了,你把自己作死成這樣,以后拿什么養我閨女,你還指望我閨女的嫁妝過活不成?”
“不會的。”唐遠道:“岳母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虧待了她。”
徐夫人冷笑,“當初你來我們家接新娘的時候也這么說,可后來呢?就算你納妾的事兒是假,這一個多月冷落我閨女總是真的了吧?”
唐遠再次被堵得啞口無言。
徐夫人這會兒火大得很,不想跟他廢話,直接把和離書拍在桌上,“事情鬧到這一步,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就兩條路,要么,你簽字按手印讓和離書生效,要么,我們家就承認那份休書是真的,怎么選擇,唐二爺盡快給個痛快話吧!”
唐遠腦袋里嗡的一聲炸開來。
昨天被休雖然是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可畢竟徐嘉的父母都不在場,勉強能解釋為夫妻倆之間的小矛盾,可現在,是岳母親自提出來的,要么和離,要么被休。
唐遠無法想象自己失去徐嘉,失去鎮西侯府這個靠山,往后還如何在朝中立足。
他前所未有的后悔,不經意向徐嘉投去目光,渴望對方能看在唐詠的份上摒棄前嫌,跟他回家。
徐嘉哪會如他的意,“二爺,是我爹娘說的不夠明白,還是以你的心智理解不了?”
唐遠:“…”
“我當初要跟你和離的時候你說過一句話,要么,你休妻,要么,我自請下堂,要和離,門兒都沒有,風水輪流轉,如今主動權到了我手上,我比你寬容得多,給你個和離的機會,否則就是被休,你自個兒掂量吧。”
唐遠神情哀戚,“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要如此冷心絕情?”
徐嘉沒說話。
唐遠看了小侄一眼,“更何況,詠兒沒有爹娘,他根本就離不開你。”
徐嘉看著他垂死掙扎的樣子,只覺得好笑,“都到這份上了,還有必要打親情牌嗎?你知道我不是江清雨,不會感情用事,這個孩子沒有我的那幾年,他照樣活得好好的。”
徐恕聽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陰沉著臉,“唐遠,要和離還是要休書,你趕緊的給個痛快話,大冷的天,以為誰都樂意陪你在這兒過家家呢?”
唐遠心灰意冷。
從昨天到現在,什么招都使了,徐嘉一點情面都不給,他無可奈何,最終選擇在和離書上簽字按了手印。
當他拿起和離書,徐嘉唇角微彎,“好歹夫妻一場,二爺落到這般田地,身為前妻我于心不忍,特地請我爹打通關系為你安排了后路,從今往后二爺就不用在京城面對旁人的目光了,宿州青銅縣缺個縣令,二爺既然不懂如何治理自己的后宅,不如去歷練歷練如何治理一方百姓。”
宿州地處邊境,不僅天氣惡劣,還山窮水惡,讓他去那種地方,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摧殘,更是精神和意志上的折磨。
這個女人的心果然是黑的。
連番的打擊,使得唐遠在頃刻之間似乎蒼老了幾十歲。
他攥著和離書,最終也只能對她說句:多謝。
多謝她讓他嘗到了自作自受的苦果。
多謝她讓他知道了失去所愛才后悔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多謝她,讓他此刻如同刮骨挖心,痛不欲生。
向所有人行禮告辭,唐遠拉上小侄的手要往外走。
唐詠似乎是這時候才意識到二嬸嬸不要自己了,他甩開唐遠的手,撲向圈椅上坐著的徐嘉,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二嬸嬸,你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走?”
徐嘉摸他腦袋,語氣放柔,“我累了。”
“我們有馬車的。”唐詠指著外面,一個勁地重復:“不用二嬸嬸走路。”
“乖。”徐嘉將自己胳膊上的小爪子扒拉開,“你先跟你二叔回去,等什么時候有機會了我再來看你。”
唐詠還想再說什么,唐遠帶了幾分厲色的聲音突然傳來,“詠兒!”
唐詠被唬住,怯怯地看向二叔。
唐遠深吸口氣,“家中還有事,咱們走吧。”
“二叔…”
“沒了二嬸嬸,你還有二叔。”唐遠再次牽住他的小手,二人很快消失在鎮西侯府。
從出嫁到和離徹底與唐遠劃清界限,明面上只一個多月,徐嘉卻經歷了兩輩子,如今終于得自由,她長長舒了口氣,看向徐光復和徐夫人,“爹,娘,謝謝你們肯為我說話。”
時下大多父母會把嫁出去的女兒當成潑出去的水,碰上這種事,自然而然把過錯推到女兒身上,認為是女兒無能,拴不住男人的心才會鬧出事兒來。
幸好,她的父母不迂腐。
幸好,她還能有重來的機會好好孝順他們。
唐遠沒能帶回徐嘉,反而帶回一封和離書和即將被外放去宿州做縣令的消息。
喬氏直接傻眼了,“怎么會這樣?”
唐遠動了動干燥的唇,“這都是我欠她的。”
“老二,你怎么能同意和離呢?”喬氏大聲呵斥,“你知不知道少了你岳父的提攜,你…”
“娘,別說了。”唐遠不想提及關于鎮西侯府的一切,要說后悔,沒有人比他更甚,可若是后悔管用,他這一趟就不會只帶回一封和離書。
下晌,唐文驥開了祠堂,召集族人把“納妾”的事兒解釋清楚。
雖然他說了是場誤會,但這次唐家聲譽被毀,波及了很多人的利益,族人對他的怨念只增不減。
唐遠看著族人們兇神惡煞的目光,不禁苦笑。
或許,去宿州真是個不錯的選擇。
休息了兩日,唐遠托人上下打點了一番,只身去往順天府大牢探望江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