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遠忙了一天,剛從翰林院下衙回到家,就得知小侄白天被徐氏罰跪,而且徐氏還讓他娘親自把人給送到芝蘭院。
自古只有婆婆傳喚兒媳,哪有兒媳婦讓婆婆主動送上門的道理?
唐遠當即火冒三丈,大步流星去往芝蘭院。
進門就見徐嘉正悠閑地吃飯,墨香在一旁給她布菜。
唐遠望著她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氣到說不出話。
徐嘉已經吃飽,喝下最后一口湯,慢條斯理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又凈了手,似乎才發現立在內室門簾處的唐遠。
她笑了笑,“二爺回來了?”
唐遠壓著火,語氣已有不善,“我都還沒回來,你就先用飯了?”
徐嘉唇角輕挽,“剛成親那會兒每天都會等二爺,等了幾日你都不愿來芝蘭院用飯,妾身習慣了到時辰就一個人吃,怎么,二爺今日原本是打算來我這邊用飯的嗎?”
這個女人生得一張伶牙俐齒,每次說點什么總能堵得他出不了氣,可唐遠不甘心就這么算了,“誰讓你罰詠兒跪的?還有,你身為兒媳婦,竟如此目無尊長,讓母親親自上門來與你談話,徐氏,你未免也太囂張了!”
徐嘉從圓凳挪到羅漢床上,不慌不忙地看著男人,“二爺當真問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才來找的我?”
唐遠面色堅冷,“不管有何事,你身為唐家二奶奶,做不到敬上憐下就是觸犯家規!”
“行吧。”徐嘉緩緩吐口,“我目無尊長不憐小輩,是我的錯,我甘愿領罰,至于詠少爺損壞機關獸的事兒,就勞煩二爺親自出面善后,是找宋司丞幫忙修復,還是去圣上跟前坦白,都隨你。”
唐遠臉容僵住,“你說什么?”
徐嘉輕笑出聲,“看來二爺連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如今理直氣壯地跑來芝蘭院沖我發火是什么意思?有意針對?二爺,別忘了當初主動求娶的人是你,我們徐氏一族的女兒,沒了男人照樣能活,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到底誰求著誰幫忙遮羞,心里有點數,您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以至于本末倒置,自取其辱。”
又是一番扒皮誅心之言,若非唐遠還有一絲理智尚存,只怕整個人都已經氣到變形了。
他定定看著徐嘉,這次是真的說不出話。
徐嘉端起墨香遞來的茶,從容不迫地喝了一口,垂下眼睫,“觸犯家規,我自會去領罰跪祠堂,至于其他事兒,不該我管的,我不會再插手。”
說完,她站起身,叫上墨香,“咱們去祠堂。”
墨香總算明白先前小姐說的“更惡心”是指什么了,唐家的男人,果然讓人大開眼界,惡心得沒邊兒。
她應聲跟上徐嘉,全程沒給男主人一個正眼。
唐遠立在原地,臉上說不清楚什么表情,總之不好看。
等徐嘉經過,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想來是意識到自己太過沖動,語氣放緩不少,“跟我去見夫人。”
徐嘉不想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滾水燙著似的把手抽回來。
唐遠見狀,沒說什么,二人一路沉默著前往正院。
大孫子今日被罰,喬氏花了好長時間才把他哄乖,祖孫二人剛剛用了飯,眼下正在喝甜湯。
陪房婆子突然進來說二爺二奶奶在外頭求見。
喬氏喝湯的動作一頓,不用想,定是老二得知侄子被罰,大發雷霆之后帶著徐氏過來給她賠罪了。
果然啊,這女人還是得男人治。
有老二在,就不信徐氏不肯乖乖低頭認錯,不肯出面解決機關獸的事兒。
這么一想,自己今日放低身段主動上門也不算憋屈了。
“請進來。”喬氏擦了擦嘴,示意丫鬟將湯碗收下去。
片刻后,唐遠夫妻繞過插屏出現在房內。
正埋頭喝湯的唐詠見到徐嘉,面上又氣又恨,湯也不喝了,直接冷哼一聲,把小碗打翻在地上。
喬氏好整以暇地坐著,等這個自詡高傲的兒媳婦給她磕頭賠罪。
唐遠開口卻問:“母親,白天都發生了什么?”
喬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徐嘉一眼,“你媳婦兒沒跟你說?”
不等徐嘉出聲,唐遠先一步道:“我想聽娘親口說。”
“也沒什么。”喬氏道:“幾個下人手閑不住,拆了機關獸嫁禍給什么都不懂的詠兒,我處置了下人,又帶著詠兒親自去芝蘭院給你媳婦兒賠罪,請她出面幫忙,你媳婦兒寬宏大量,只罰詠兒跪了半個時辰就讓他起來,也答應了會去見宋司丞。我說老二,事情都過去了,詠兒也好好的,你怎么還親自把人給帶過來,這是想做什么?”
“賠罪”二字都用上了,當婆婆的姿態放得有多低,就證明兒媳婦有多大不敬。
徐嘉冷笑,事情都過了,你為什么還要一本正經地歪曲事實在你兒子面前變相賣慘呢?
在唐遠冷邃的目光投過來時,徐嘉主動開口,“媳婦今日的確是目無尊長,不憐幼小,二爺先前也說了,我這般行徑,不配掌家,故而媳婦此番前來,一是為請罪,二來,將庫房鑰匙交還給母親。”
說完,從腰間取下鑰匙,走到喬氏跟前,彎著身子雙手奉上。
喬氏懵了,她是在等徐氏賠禮道歉為自己找回白天丟失的面子沒錯,可徐氏這般做派,怎么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喬氏不由得將目光轉到唐遠身上。
唐遠擰著眉,目光更深冷,“我何時說過你不配掌家?”
徐嘉側頭看他,“二爺自己才說過的話,這么快就給忘了嗎?你說我身為唐家二奶奶,做不到敬上憐下是觸犯家規,試問一個才剛過門就頻頻觸犯家規的新婦,如何配掌家?”
唐遠對上新婚妻子古井不波的眼神,想到來前她脫口而出的“我也不是非你不可”,莫名覺得煩躁,聲音低下幾分,“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我是。”
在母子二人凝滯的表情下,徐嘉挺直脊背,“不知道是我自己理解錯,還是唐家規矩本來就如此,母親自己開了口,說要把詠少爺交給我教養。這才不到半天工夫,詠少爺弄壞了機關獸,我罰他跪以作懲戒,好教他能長長記性,往后才能知道圣上賜下來的東西禁止隨便亂碰,母親卻心疼得不得了,在詠少爺都還沒認錯的前提下早早就把人給領走。
您既如此心疼孫子,為何還要把他送去芝蘭院?自己帶在身邊教養豈不是更沒人敢動他分毫?
還是說,母親來這么一出,是別有用心?”
喬氏氣得一個倒仰。
她是打算把唐詠交給徐氏來著,卻只是單純看中徐氏的好名聲。
早前徐氏說養到她手底下少不了嚴厲處罰,她只當徐氏是不想接手唐詠而故意搪塞自己,哪成想,徐氏竟動了真格,把自己當成眼珠子疼的孫子罰跪在地上半天不讓起來。
喬氏當然不樂意。
不僅不樂意,還憋了一肚子火,對徐氏淑柔恭順的印象瞬間化為齏粉。
聽了這么半天,唐遠總算理清楚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知道自己錯怪了徐氏,他心頭懊惱。
大概是清雨先入為主的緣故,他再看別的女人,尤其是發妻,總覺得別有心機。
然而這種認知就在剛才被摔得粉碎。
徐氏直接說了,徐家的女兒沒了男人也能活,還說她不是非他不可。
之前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他產生了徐氏非自己不可的錯覺,唐遠完全想不出來,這個女人分明從過門到現在都沒給過他什么好臉色,還時不時地往他心上捅刀子。
可有一點,他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莫名覺得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機關獸被毀不是小事兒,唐遠深知其中利害,整個人變得沒脾氣,難得的當著眾人給她服軟,躬身作揖,“是我不察,一時沖動錯怪了二奶奶,你別往心上去。”
喬氏也道:“詠兒交給你頭一天,我這個做祖母的難免不適應,一時心疼帶走他也是情有可原,咱們好說好商量,怎么就扯到歸還庫房鑰匙的份兒上來?犯不著啊!”
徐嘉尚未開口,門外突然有婆子來報,“夫人,二爺,二奶奶,大奶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