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很快把事情吩咐給衛騫,讓他著手安排了幾個人去調查。
夜間躺在床榻上,溫婉翻來覆去睡不著,怕影響宋巍,她索性掀開被子,彎腰穿上繡鞋,輕手輕腳地去往外間。
桌上茶壺里的茶還溫熱著,溫婉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大半杯也沒法讓心緒歸于平靜。
望著窗外幽冷的月色,她想到白天去法華寺的事。
直面佛像時的心虛,仿佛被人窺視的不安再一次浮上心頭。
溫婉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奇怪的感覺。
她一直以為自己有著異于常人的本事,是老天爺賜予的,直到今日看到佛祖金身,她突然覺得,老天爺可能是錯給了她一項本事又忘了收回去,自己去寺廟,不像是去拜佛,更像是去自投羅網。
“白天就見你有些心不在焉,果然是有事瞞著我。”
身后傳來男人的溫緩的嗓音。
溫婉脊背有剎那的僵硬,爾后慢慢轉頭,就見宋巍不知何時已經起來,此時正低著頭,一手掀開香爐蓋,另一只手托起爐身,將里頭剩下的熏香全部倒進痰盂里,爾后又換了新的香料進去,把剛才沒燒完的那塊紅炭輕輕埋到香料中間。
不多會兒,房間里充斥著凝神香沉靜淡雅的味道,讓人心境趨于平和的同時,更招瞌睡。
溫婉很給面兒地打了個呵欠,不忘問男人,“你不是已經睡著了嗎?怎么突然起來了?”
宋巍慢條斯理地用撥子撥了下里面的香料,蓋上爐蓋,抬目望向她。
怕光線太刺眼,溫婉只點亮靠近八仙桌邊的落地燈罩,男人的容顏此刻在昏暗中顯得愈發深邃。
對上那雙眼睛,溫婉忽然覺得心虛,支支吾吾地問,“被我吵醒了?”
說話間,宋巍已經大步跨了過來,挨著她坐下,“是我自己睡不著。”
說話的時候,特地注視著溫婉的雙目。
溫婉不擅長在他跟前撒謊,被男人的視線包圍著,覺得無所遁形,更加不敢直視他。
宋巍見她半晌不吭聲,聲音透著耐性,“夫妻之間要坦誠相待。”
這句話,溫婉深深記得自己不久前才剛說過。
此刻換自己成為有事瞞著對方的人,似乎更能深刻體會到宋巍當初是如何辛苦地瞞著自己。
見她雙手局促不安地握緊茶盞,宋巍伸手,將她手中杯盞接過去擱在桌上,溫聲囑咐,“夜間少喝茶,容易失眠。”
沒了可依托的物件 兒,溫婉顯得很緊張,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話。
宋巍道:“不想說也沒關系,至少要讓自己保持充足的睡眠和精神。”
被抱回里屋,溫婉在他要滅燈時忽然開口,“我今天站在大雄寶殿的佛祖金身前,覺得很害怕。”
宋巍頃刻間想明白根由,沒再急著吹燈,坐到床榻邊,拉過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微涼的指尖,“是因為預感的事?”
“我也不太清楚。”溫婉說:“我在進門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有那么一剎那,我覺得里頭鍍了金身的不是雕像,而是活生生的佛。他就那么看著我,像是用眼神討伐一個隔三差五就泄露天機的神棍,要讓我為此付出代價。”
話完,她看向宋巍,“相公,你說我每次把預感到的事情說出來,是不是等同于泄露天機?”
一般給人算命的那些江湖騙子算完了都會捻著胡須來句“天機不可泄露”,說什么一旦泄露天機,他們就得折壽,然后騙無知百姓投入大量的銀錢避災改命。
先不說那些個老神棍究竟有沒有給人改命的本事,“泄露天機會折壽”這一點,還是讓溫婉心中警鈴大作。
她越想越覺得害怕,“如果泄露天機要用壽數抵的話,那我該不會年紀輕輕就…”
剩下的半截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宋巍用手堵了回去,“別胡亂猜想,不可能的事。”
溫婉心跳砰砰,她扒拉開宋巍的手,“可我能看到很多即將發生的不好的事,這是事實,算命的都不一定有我知道的多。”
出嫁之前,她所有的預感都只跟自己有關,那時候她不會說話,無法向任何人透露出來。
出嫁之后,她嘴巴說不了就用手語,甚至是文字,等恢復了嗓子更甚,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都沒想著要去忌諱什么。
“相公,我當年是因為嗓子壞了才突然出現的預知能力,這一切會不會是老天爺刻意安排,給我特殊能力的前提,是我必須當個啞巴不能泄露半分?”
宋巍想勸她別把這種沒根據的事放在心上,可他最終編不出敷衍的說辭來。
倘若溫婉沒有預知能力,他或許還能勸說一二。
可她預知未來的能力實實在在存在,他甚至都已經習慣了她有這種能力,習慣了每天出門前會問她有沒有什么不好的預感。
讀書人本不信怪力亂神,然而當這種事發生在枕邊人身上,宋巍難得的找不到合適的言辭解釋,最終陷入沉默。
好久,他望向溫婉:“你先睡,改天我陪你再去一趟法華寺,見見虛云大師。”
“一定要去嗎?”溫婉只要一想起那種感覺,身子就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一下。
看出她害怕,宋巍說,“這次不拜佛,直接去見大師。”
“哦,好。”
大概是男人的腔調過分沉穩,語氣讓她感覺到依靠,溫婉很快平復下來,再加上凝神香的作用,沒多會兒便覺得眼皮沉重,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時,身旁空空如也,男人已經去了翰林院,臨走給她留了字條,告訴她,若是心情還不好,就去爬高塔,爬到頂層往下喊,把自己所有的內心情緒都給宣泄出來。
隔著他們家不遠處,有一處廢棄的寶塔,平日里很少有人進去。
溫婉看著紙條上男人熟悉的筆跡,忍不住失笑。
爬高塔?也虧他想得出來。
到時候她往下一喊,要碰巧有人經過,八成會以為塔上面站著個女瘋子。
她將紙條夾入自己常看的那本書里,讓云彩端水進來。
洗漱過后,云彩去廚房取早飯。
回來時,跟著她進門的還有穿戴整齊一臉精神的進寶。
小家伙昨天是步行下山的,回來直接累癱,晚上一夜好眠,這會兒又能蹦能跳的了。
溫婉看到兒子,覺得無形中又被安慰到。
早飯后,她沒有按照宋巍的提議去爬高塔。
溫婉骨子里是很內向保守的人,就算到了沒人的地方,她也做不到扯開嗓子大喊大叫。
換上一身干練爽利的裙衫,溫婉找花匠要了花灑和花剪,一本正經地當起了花農。
晨間空氣好,鳥鳴聲伴著徐徐清風入耳,讓人通體舒暢。
溫婉修剪完月季,回頭一看原本嬌艷粉嫩的花瓣被某位“愛花人士”扯了一地。
他此時正坐在草坪上,忙著挑選自己摘來的花瓣,最鮮最嫩的直接往嘴里塞。
一刻鐘后,宋府花園里響起了“愛花人士”殺豬般的叫聲。
暗衛們動作迅速,沒幾天就查到了康定伯府那位五小姐的來歷。
“她并非康定伯夫人親生。”
花園的涼亭內,衛騫低聲向溫婉稟報著打探來的消息。
“根據線索,去年寧州還沒發生地動的時候,康定伯夫婦曾經帶著兒子回去祭祖,等年后再回來,他們家就多了個五小姐。”
溫婉瞇著眼,“這么說來,那個五小姐李懷茹,還真有可能是三丫?”
衛騫幾人去年前往寧州接宋二郎一家的時候,三丫早就失蹤了,他沒見過那個丫頭生得什么模樣,當下便沒有順著主子的意思直接下論斷,只是問溫婉,下一步要怎么辦。
一時半會兒的,溫婉也拿不出主意,擺擺手,“你先退下去吧,我再琢磨琢磨。”
衛騫離開以后,溫婉陷入沉思。
她回想起那天在彌勒山腳相遇的情形。
李懷茹見到她,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到底是因為她離家那年三丫還小,壓根就沒記住自己這個三嬸嬸,還是說,自己真的認錯人了?
晚上溫婉把這事兒跟宋巍一說,宋巍的建議是,找個機會去見一見那位五小姐,最好能再帶個熟悉三丫的人去,讓溫婉從宋姣宋琦兩姐妹中選一個。
溫婉決定了帶宋姣。
宋琦是個咋咋呼呼的性子,帶她去,到時候真見著人,她指定三兩句話就把氣氛給鬧僵。
溫婉打算好,隔天親自去宋二郎家跑了一趟。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