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父聽到這話,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到底發生什么事兒了?”
陸行舟說:“婉婉發現了端倪,得知阿音便是她生母,尋個機會約了我們夫妻出去主動問及,阿音當時不得已,把所有的真相告訴了她。”
溫父比較關心閨女,“婉婉知道以后,有什么反應沒?”
陸行舟看了眼對方緊張的神色,緩緩道:“比我們想象中的冷靜,沒哭沒鬧。”
溫父聞言,面上稍有松緩,“那就好。”
陸行舟抿了下唇,“溫二哥就不怨我們夫妻對你食言?”
溫父擺擺手,語重心長道:“閨女長大了,有自個兒的想法,咱們做父母長輩的想攔也攔不住,更何況,她既然主動跟你們提起,擺明了事先就琢磨過要接受親生父母,只要她能過得舒坦,怎么著我都沒意見。”
陸行舟聽完這話,直接陷入沉默,胸腔內的愧疚愈發明顯。
陸晏清被流放三十年的事,他們夫妻從來都沒跟溫父提起過,就連來寧州的真實原因,也是隱瞞了的。
現而今,溫婉已經認回親生父母,而溫父卻無法與親生兒子相認。
對溫父而言,多多少少會有不公平。
可即便知道不公平,陸行舟也無法把陸晏清的事情告訴他作為“交換”,更不能讓他們父子相認。
婉婉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之所以冷靜,是因為她跟了宋巍。
宋巍本就是老成持重的人,日子久了,婉婉的言行和心態難免會朝著他靠攏。
陸晏清不同,他打小就被灌輸了很多不正確的觀念,即便被流放的時候幡然醒悟,在他心里,他仍舊是長公主和駙馬的兒子,高人一等,一旦讓他知道真正身世,他絕不會像婉婉一樣冷靜以對,更不會覺得理解,只會大鬧特鬧,鬧到最后,除了關系更僵硬,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包括溫父。
因此,陸行舟早前就和芳華商量過,就算三十年后陸晏清再回來,也不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有個生父。
當下,溫父瞧著陸行舟面色糾結,大概猜到對方在想什么,他主動開口,“我已經另娶,也有了另外的兒子,先不說我給不了那個孩子錦衣玉食,就算給得了,他也不一定能接受認了親爹順帶來個后娘。”
又說:“當初你們答應我不會認回閨女,我也答應了你們一輩子不會和兒子相認,咱們的初衷,只是為了讓兩個孩子沒煩惱,并不等同于交換,如今你們認回閨女,不是說我非得要認回兒子才叫公平,我只盼著孩子們都能好好的,這就是最好的公平。”
陸行舟被這番話觸動到,“溫二哥胸襟坦蕩,陸某打心眼兒里敬服。”
話落,抬起酒杯,又給他敬了杯酒。
這件事,芳華不好出面,她一直在家里等消息。
陸行舟回來的時候,太陽快要落山。
芳華嗅到他身上濃郁的酒味兒,皺皺鼻子,“這是喝了多少?”
陸行舟聞言,微醺的面上帶了笑意,“聊得投入,就多喝了幾杯。”
芳華趕緊過來攙扶著他,一面將人帶進屋一面嘀咕,“咱們失言在先,我是讓你上門去給人道個歉,不是讓你去拼酒的。”
陸行舟本沒醉,難得被她這么攙扶著,心中生出幾分依賴感,索性裝了一回醉。
等回屋,芳華打了涼水來擰毛巾給他擦臉。
陸行舟坐在藤椅上,由著發妻伺候。
兩歲的兒子坐在一旁吮手指,時不時地抬眼看看他這位四十多歲還要人伺候洗臉的爹。
陸行舟察覺到小家伙的視線,睜開眼,伸手捏捏他的小肥臉蛋兒。
芳華這才反應過來男人是裝的,她一把將毛巾扔回盆里,在陸行舟旁邊坐下,“哎,跟你說話呢,怎么不理人?”
陸行舟從兒子身上挪開眼,看向身旁的發妻,“我跟他坦白了認回婉婉的事。”
“然后呢?”
“本以為他會責怪我們不守信諾,沒成想他如此豁達,說只要孩子們好好的,不論是咱們認回閨女,還是他不跟兒子相認,都沒所謂。”
“看來,是我們狹隘了。”芳華輕聲低喃,“只不過在晏清的事上,我寧愿自己自私狹隘一點,也不能讓他們父子相認。”
陸行舟頷首,“晏清的性子到底不同于婉婉,一旦認親,后果不堪設想。”
芳華想到先前暗衛給她看的情報,瞧了眼男人,還是開口,“有消息說,西北一戰常威將軍兵敗,皇上另外安排了蘇家行七那位前往增援。”
話到這兒,她嘆息,“若是你還在就好了,憑你的本事,西北這一仗不至于如此一波三折。”
陸行舟將自己的雙手攤開到她面前,問:“能看到什么?”
芳華垂目,眼前的手修長勻凈,骨感有力。
偶爾上山打獵挖草藥的緣故,顯出略微的粗糙。
但也僅是一點點而已,跟常年在軍營中的人沒法兒比。
芳華不知道他要問什么,搖搖頭。
陸行舟說:“我賦閑在家二十年沒碰過戰馬戰刀,這雙手,已經不是沙場大將該有的手,當年那位戰神早就成為了歷史,現如今讓我上陣殺敵,我的反應能力可能還不如一個普通新兵。”
芳華搖頭,“你或許無法再重現當年戰神的輝煌,但你會是最好的軍師。”
陸行舟聞言,目光凝視著她。
芳華對他露出個肯定的笑容,“任何的戰役想要取得勝利,都少不了領頭人精妙絕倫的戰術,我相信你被時間奪走的,只是身體上的反應能力,而那一場又一場的戰役如何根據地形排兵布陣,只要給你個機會,你會做得比誰都好。”
陸行舟聽出她話里有話,并不急著問,而是好整以暇地等著下文。
果然——
芳華見他不吭聲,再次主動開了口,“蘇擎是頭一回上戰場,缺乏很多的實戰經驗,聽說他已經在兄長跟前立下軍令狀,我不放心,怕他一個不慎輸了這場仗,所以…”
陸行舟接過話,“所以,你想讓你家相公瞞著帝王直接從西南去往西北,喬裝打扮一番給蘇擎當軍師,助他打贏這一仗?”
芳華擱在腿上的雙手十指交扣,顯示出幾分緊張與忐忑,“那你看,我這提議成嗎?”
她不是偏頗蘇家人,只是不想輸,徐光復已經輸了一次,倘若蘇擎再輸,軍中必然士氣大減,到時候都不用敵人怎么動作,就能輕而易舉將西北那幾個城池攻下來。
陸行舟沒有直接回答成不成,而是反問她,“你如何知道,蘇擎就一定需要我?”
芳華說:“我是擔心他沒什么經驗,蘇擎這個人很優秀,否則我母親和兄長也不至于千方百計要將他攏到自己陣營,可戰場不是展現個人能力的地方,打仗講究團隊精神,一旦忽略團隊軍心四散,再好的裝備再多的軍力也必輸無疑。”
陸行舟忽然笑起來,“你還懂這些?”
“我閑著無聊,翻了你的書。”芳華說完,又將重點放回西北戰役上,語氣中帶了幾分懇求,“我們夫妻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城了,就當是相公做一回善事,幫大楚百姓再培養一個戰神出來,讓他們安心,可好?”
陸行舟唇角輕勾,“阿音把話說到這份上,擺明是早就拿好主意等著我,我若是不去,豈不是辜負了你一番良苦用心?”
聽到他的話,芳華終于放下心來,站起身,“事不宜遲,我這就去給你收拾行李,相公若是沒別的事,明日一早便可啟程。”
陸行舟失笑,“這么著急趕我走?”
“我哪是趕你走,只是想著這件事刻不容緩而已。”
陸行舟頷首,“我明白你的擔憂,不過,明天一早走不了,你總得給我時間安排部署一下,我再深明大義,總不能為了西北百姓而置家中妻兒于不顧,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