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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接你們上京

  天一亮,宋二郎就帶著妻兒離開了溫家避災的棚子。

  二郎媳婦抱著宋多寶,宋二郎扛著麻袋,麻袋里,是臨走前溫父送給他們的兩床舊被子。

  宋二丫懷里捂著裝了干糧的布包。

  棚子外頭寒風肆虐,冷得刺骨,若非到了衙門施粥的時辰,沒人愿意出來。

  今年的雪,比以往都冷。

  今天的冬,比以往都寒。

  二郎媳婦深吸口冷風,放眼瞅過去,一大片的棚子里全是受災百姓,他們或坐或臥,或愁眉苦臉,或生無可戀。

  但好歹,還有個容身之處。

  二郎媳婦拉回視線,想到自己連晚上睡哪都不知道,眼睛里聚起淚花。

  耳邊傳來宋二郎的聲音,是在問她打算去哪。

  “不知道。”二郎媳婦抿了抿凍得發紫的嘴唇,抱緊懷里的孩子,呵氣成霧,“就這么走吧,走到哪算哪。”

  山上的動物早就跑光了,這會兒就算能上山,也獵不到什么。

  她倒是想厚著臉皮上京投靠三郎家,可災難過后,到處被白雪覆蓋,能上京的車馬都沒了,況且就算有,手上的干糧也不夠他們撐到京城。

  巨大的危機感和恐懼感浮上心頭,二郎媳婦面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絕望。

  一家四口頂著寒風,踩著夜間剛鋪的新雪,漫無目的地朝前走。

  路過某處棚子,見里頭空無一人,二郎媳婦眼神一亮,剛巧有衙差經過,她逮住人問自家能不能住。

  衙差如實說那里頭剛死了一家子被抬出去,她要不嫌晦氣,只管住著。

  晦氣?誰能保證外頭看似純潔無瑕的雪層下面,蓋著的不是受難者尸體?

  已經走投無路,二郎媳婦哪還管得了那么多,讓宋二郎先進去把被褥鋪開,宋多寶被凍得連哭都不哭了,她不敢想再凍下去,會不會直接沒氣兒。

  宋二郎喊上二丫,父女倆沒多會兒把溫父給的舊棉被鋪在稻草堆上。

  二郎媳婦顧不得那么多,坐下來就掀開衣服給宋多寶喂奶。

  一手摟著兒子,一手放在嘴邊吹熱,然后去捂兒子冰涼的小手。

  原本沒力氣喝奶的宋多寶,在生母的堅持不懈下,終于慢慢緩過勁來。

  吃了幾天的清湯米粥和干糧,二郎媳婦的奶水并不充足,只能喂個半飽,奶娃娃沒吃飽,開始哼哼唧唧,繼而放聲哭了起來。

二丫聽得炸耳朵,嘴巴里不停地嘀咕,“當初早讓你  們把我送到京城去,你們非不讓,這會兒可好,房子沒了,魚塘也沒了,就連三丫都不見了,往后全完了!”

  “你給我閉嘴!”二郎媳婦一記眼刀子飛過來,“就算讓你去京城,你能咋樣,能上天?”

  二丫就是不服氣,至今還對當初大丫扔下她一個人去京城的事耿耿于懷,“三叔家不是有錢嗎?我要是早去了京城,肯定隔段時間就給你們寄錢寄好東西,至于像現在這樣,全家人坐在一塊兒喝西北風嗎?”

  宋二郎聽了這話,臉色微微變,忙給二丫遞眼色,讓她別說了。

  二丫哪是會察言觀色的人,她只知道沒能去京城是扎在自己心里頭的一根刺,每次提起來她都火大,當下更是話匣子一開就止都止不住,滔滔不絕地埋怨起來。

  一面罵大丫矯情犯賤,當初明明說了不想去,到后面數她跑得最快,天都不亮就坐上馬車直接跟人走了。

  一面又說,爹娘養了個白眼兒狼,大丫去了京城,啥好處都沒往家里帶,全都怨爹娘眼光不好,要是換她去,她能把三叔家小金庫都給撬到自己家來。

  二丫沒念過書,很多話表達不準確就亂給人安形容詞。

  比如,她在最后的時候說大丫認賊作父。

  宋二郎見婆娘臉色不好,先沖著二丫厲喝一聲,“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怎么就胡說八道了,分明都是事實!”二丫嚷得更大聲。

  二郎媳婦閉了閉眼,她昨夜跟人打了架,后半夜沒睡著,到這會兒幾乎沒什么精神。

  “地動那天晚上,失蹤的咋不是你而是我可憐的三丫?”

  二郎媳婦特地拔高了音調,只不過話剛落下,她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氣力,抱著宋多寶的手臂有些軟,險些把孩子摔在地上。

  哪怕背后靠著搭棚用的木樁子,仍舊能看出來她連坐都坐不太穩,是身子太虛的緣故。

  二丫回望著她娘,見她娘嘴唇干裂起皮,眼窩深陷,頭發蓬亂,發窩處隱隱可見血跡,是昨晚跟吳氏她們打架時被揪掉頭發留下的傷口。

  她實在想象不到,看起來無助又可憐的生母竟然能說出這么刻薄惡毒的話來,“原來你這么巴不得我失蹤,巴不得我死?”

  不等二郎媳婦說句話,她又偏過頭,問宋二郎,“爹,你也這么想的,是不是?”

  這一路把心提到嗓子眼不要命地奔波,大家都累,宋二郎即便全程沒發表什么言論,不代表他對三丫失蹤的事沒有點想法。

  本來就難受,當下再被二丫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質問,他擰緊眉頭,“你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怎么跟爹娘說話呢?”

  二丫眼眶越來越紅,到最后直接落下淚,“看來我猜對了,既然你們都不待見我,當我是累贅,那我就如了你們的意!”

  撂下話,她轉身就往外跑。

  二郎媳婦已經沒力氣去跟她爭吵什么,只是吩咐宋二郎,“你去攔住她,別讓那小蹄子真干出點什么來。”

  宋二郎追出去,哪還有什么人影,外面白茫茫一片,寒風刮得臉頰生疼,偶爾有幾個人走動,全都攏著袖,縮著脖。

  天色很陰沉,看樣子,今天晚上還有一場不可避免的暴風雪來臨。

  宋二郎一個棚子一個棚子地往里瞄,向人打聽二丫行蹤,然而并沒有人看到那個小姑娘究竟去了哪。

  除夕。

  大楚朝一十三省四十八府兩百三十個州,除了寶成府以及它管轄下的四個州因為地動正在遭受饑寒侵襲,其余地方全都在除舊迎新。

  仿佛這片土地上的悲慘灰暗與世隔絕。

  衛騫發現二丫的時候,小姑娘暈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

  一行人停下來,費了好大勁才找到干柴燒了火堆給她取暖。

  久違的暖意,讓二丫從凍僵中慢慢蘇醒過來。

  暗衛遞了燒餅給她。

  已經餓了好幾天只能靠著雪和樹皮度日的二丫看到燒餅,都來不及問一句對方是誰,伸手接過就狼吞虎咽起來,脖子噎得老長。

  旁邊又有人遞來水囊。

  二丫再次接過,咕咚咕咚喝了大半。

  有口吃的喝的,還有火堆取暖,她逐漸恢復了精神,這才開始打量救命恩人。

  他們一行五人,清一色的玄色勁裝,外罩同色銀邊披風。

  為首的男人身形健碩挺拔,面容冷峻,一雙眸子黑黢黢,滿臉寫著“危險不容靠近”。

  二丫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她心慌了,雙手撐在雪地里往后挪,警惕地瞅著幾人,“你們、你們是誰,到底想做什么?”

  衛騫坐在石墩子上,手扶著尖端插入雪地的長劍劍柄,望向小姑娘的眼神盡量柔和,“宋二丫姑娘不必緊張,我們是宋大人安排來接你和你爹娘上京的。”

  “宋、宋大人?”

  二丫對這個稱呼很陌生。

  “如果你的身份沒錯,那么宋大人應該是你三叔。”衛騫說。

  聽到“三叔”這倆字,二丫緊繃的小臉松緩下來,隨后又有些不確定地看著衛騫,“你們真是我三叔的人?”

  衛騫沒有正面回答,只問她,“你爹娘呢?”

  二丫抿了抿唇,突然低下頭,將下巴擱在膝上,甕聲甕氣地說:“他們不要我了,所以我才跑出來的。”

  順著二丫的指引,衛騫順利找到了宋二郎他們。

  見到躲在黑衣男人身后的二丫,二郎媳婦心落回肚子里的同時,忍不住皺眉,厲聲問:“這么些天,你到底躲哪去了?”

  宋二郎為了找她,這幾日沒少吃苦頭。

  二丫本來還挺心虛,一聽她娘這態度,馬上冷了心,偏開頭,“反正你們也不要我了,我去哪,管得著嗎?”

  二郎媳婦氣得不輕,將宋多寶擱下,站起身來就要朝她甩巴掌。

  衛騫及時扣住二郎媳婦的手腕,“這地方不宜多待,二太太有什么話,等到了京城再說吧!”

  “啥?”二郎媳婦有些愣。

  衛騫松開她,簡明扼要地把事情概述了一下。

  別的二郎媳婦都沒聽進去,她只記住一點:三郎安排人來接,他們家很快就能脫離苦海,不用再擔心哪天被凍死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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