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和宋巍同在翰林院,哪怕平時不在一處辦公,宋巍想知道謝正他們這邊什么時辰下衙,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所以謝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溫婉的問題。
他要是回答翰林院有事,很快就能被戳穿,他要回答翰林院下衙挺準時,那么自己前些日子回來晚的事兒便圓不了。
溫婉見他不肯出聲,笑了下,“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我…”
謝正才剛吐出一個字,聽得溫婉又道:“你要不方便說,不勉強的,我剛從你們家過來,飯菜快上桌了,進去吧,楊氏等你回家吃飯呢!”
聽到這一句,謝正的臉色越發糾結,但有些話,他不好跟溫婉一個婦人講,動了動嘴唇,最終只從鼻腔里輕輕嗯了一聲,再沒說別的,抬步進了自家院門。
溫婉目送著謝正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處,才轉身往里走。
宋巍早就到家,聽說溫婉是去隔壁串門,見著人,問她,“怎么樣了?”
溫婉把進寶放下來,看著小家伙一步一步邁向親爹,這才據實回答,“二房要分家的事,基本上已經擺平了。”
宋巍笑,“婉婉擺平的?”
溫婉“唔”一聲,“我要說是,宋大人會不會有什么獎勵?”
“想要什么獎勵?”
宋巍一面說,一面伸手扶住已經走到自己跟前的兒子,然后順勢將他抱坐在自己腿上。
溫婉道:“獎勵的事兒先擱一邊,我跟你說點別的。”
“嗯,你說。”
“剛剛進門之前,我見到謝正了。”
宋巍聞言,稍稍抬起眼看向她,“謝正今日回來這么早?”
“我問了幾句,他支支吾吾的,沒什么實質性回答,我想,他可能是有難言之隱不方便跟我一個小婦人說,相公要不抽個空問問?”
宋巍語氣略低,“既然你已經問過,那我就不必再多此一舉了。”
“嗯?”溫婉疑惑地望著男人。
宋巍溫聲解釋,“謝正不是個擅長撒謊的性子,要真做了什么對不住良心的事,又被你那樣問,他早晚會主動坦白出來。”
到底是三十出頭的成熟男人,宋巍對于人心的把控,遠比溫婉想象中的還要精準。
尤其看到謝正出現在他們家院里的那一刻,溫婉的感觸越發深。
謝正先前回去,只隨便跟爹娘打了個招呼,就說有點事要出去,出門之后直奔宋家這邊來。
堂屋里,飯菜已經上桌。
宋婆子正在擺筷,難得見謝正過來,笑著招手讓他進去吃飯。
謝正勉強扯出個笑容來,“舅母,我找三表哥有點事。”
剛落座的宋巍聞言,抬起目光直直投向門外。
他看人的時候,視線極具穿透力。
哪怕是謝正,在面對這樣的宋巍時,也會突然覺得無所遁形。
“有什么話不能進屋說?”宋巍聲音平靜,自打戴上烏紗當了官,他的沉穩之下,常會流露出幾分不容置喙的肅穆。
溫婉想,這大概就是別人嘴里的“官威”。
謝正沒有往前邁一步,像是心虛,不再跟宋巍對視,雙眼稍稍偏移開,望向別處,“三表哥要是賞臉的話,我請客,咱們去酒館,邊喝邊說。”
溫婉給進寶盛湯的動作一頓,看向宋巍。
但見男人慢條斯理地站起身,跟她說了句去去就來便抬步出門。
表兄弟倆很快出了大門朝著酒館而去。
宋婆子滿臉不解,望向溫婉,“我瞧著謝正臉色不對勁,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謝正到底怎么了,溫婉自己都沒法確定,只能寬慰婆婆,“謝正說是私事,那咱就別管了,想多了費神。”
話完,特地往婆婆碗里夾了一筷子菜。
宋謝兩家所在的書院街因為有翰林院這個重要衙署的存在,整條街上都沒有商販和鋪子,因此酒館離得有些遠。
即便如此,宋巍和謝正還是步行過去。
只不過,一路上都保持著沉默。
到的時候,謝正點了一壺酒和幾碟小菜。
表兄弟倆相對而坐。
宋巍瞧著對面的人,開門見山,“不是說找我有事?”
謝正默了會兒,突然道:“我可能要納個妾。”
這時,店小二端著酒壺和小菜上來,宋巍拿過酒壺,替謝正和自己斟上,神情未有絲毫變化,語調輕慢,“說說吧,讓你糾結的原因在哪?”
謝正忍不住問,“三表哥不覺得驚訝嗎?”
宋巍淡笑,“納妾這種小事,我不認為該值得驚訝。”
一直以來的心理負擔被人說成是“小事”,謝正像是找到了支撐點,緊繃的情緒有所松緩,之后把整件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
兩個月前,謝正家大兒子謝卓吃了相克的食物突然口吐白沫昏厥,謝正急著請大夫,雇了馬車去的醫館,路途中一再讓車夫加速,結果撞傷了一位姑娘。
“臉上有輕微擦傷,腿部骨折。”謝正說:“面上的傷,我讓大夫用最好的藥,已經痊愈得差不多,只是她的腿,恐怕往后走路都會有點跛,無法再恢復到從前。”
說著,深深吸口氣,“我無法不對她負責。”
“所以,你這兩個月每天下衙不回家,就是去陪她?”
謝正頷首,“她最近恢復了很多,需要有人扶著走。”
“她同意給你做妾?”宋巍又問。
謝正垂下眼睫,半晌,才慢吞吞地“嗯”一下。
“她的家人呢?”
“她生父早亡,只有個臥病在床的母親,平時自己擺個小攤做烙餅生意,日子過得很艱難。”
“兩個月,負罪感加上憐憫心,足以讓你對她產生情愫。”宋巍呷了口酒,話說得風輕云淡,卻讓謝正沒辦法再抬起頭來。
宋巍多少有點明白他。
對楊氏,更多的是屬于男人的責任心,而對于那位姑娘,可能真是動了情。
在男人三妻四妾的時代,責任心和感情不一定非要并列,只要男人想,就能完全拆分開來。
對于此事,宋巍不認為自己有發言權,“只要你能想辦法讓姑父姑母和表弟妹接納她,我便沒意見。”
提起這個,謝正馬上苦著臉,“我要是能想到辦法,就不會來找三表哥了。”
宋巍道:“我能保持沉默,甚至是以默認同意你納妾,但你不能讓我幫著出主意,這是兩碼事。”
謝正也知道以宋巍的性子,讓他出主意是為難他,可自己這段日子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什么好辦法,就快被自己給逼瘋了。
兩人靜坐了會兒,謝正問他,“如果換了三表哥你,你會怎么做?”
宋巍如實說:“我跟你情況不同。”
他的責任和情感全都加注在了同一個人身上,即便出現跟謝正類似的情況,他會想辦法請最好的大夫,想辦法用別的方式進行補償,但絕對不會對那姑娘產生愛意,更無須糾結要用什么辦法把人接進門。
今日,算是坦白局。
哪怕沒從宋巍嘴里問到有用的法子,謝正能找到人把心里的苦悶傾吐出來,也算是減了壓,至少胸腔內沒那么憋悶了,至少…宋巍沒有直接指責他的不是,而是選擇默認。
宋巍回去之后,如實跟溫婉說了謝正的遭遇。
溫婉還以為,真實情況會像宋巍之前推測的那樣,謝正是因為家里給的壓力太大,想學著郝運走捷徑,沒成想會是這么一樁令人進退兩難的糾葛。
“就沒有別的法子嗎?”溫婉想到謝姑媽那跟自家婆婆有得一拼的強勢性子,心中隱隱擔憂。
宋巍說:“如果謝正單純是為了補償,或許還能有別的辦法,難就難在,他跟那姑娘之間有了感情。”
一旦有感情,心里的天平難免會朝著那一方傾斜,更何況姑娘是弱者,謝家這邊要是一口咬死了不同意,只會逼得謝正更心疼她,一個弄不好,還很可能為了她與家里人反目。
晃回思緒,溫婉看了看男人俊美的側臉,忽然問,“如果是相公你碰上呢?你打算怎么辦?”
宋巍含笑問她,“這就迫不及待想我納妾了?”
誰要跟別的女人共侍一夫了?溫婉輕輕哼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你碰上同樣的情況,打算怎么處理。”
宋巍說:“不會動情,處理起來便不會麻煩。”
溫婉抿嘴笑了笑,明知故問,“不會動情是什么意思?”
成親五年,溫婉從來沒聽宋巍說過喜歡她之類的話,他剛剛說不會對別的女人動情,算不算是變相對她剖白心意?
想到這兒,溫婉心里泛起甜蜜,臉蛋紅撲撲的。
男人直接回避,話題轉得飛快,“白天你說想要個獎勵,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