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見她愣神,大概想到了什么,“小妹是不是也挺向往鴻文館?”
宋芳笑笑,“我就是隨便問問,三哥說的什么點茶焚香,插花掛畫,我聽都沒聽說過,感覺跟我挨不上,再說了,咱也不是那塊料啊!”
越是拒絕得干脆,越能證明心里隱隱的渴望。
宋巍看得出來,自家小妹并非沒有“野心”,只不過被條件限制了太多,導致某些奢念只敢在腦子里過一過。
“倘若你嫂嫂真的治好了嗓子,等我送她去鴻文館的時候,你也跟著去吧!”
冷不丁的一句話,讓低著頭摳指甲的宋芳呆住了。
“三哥…”像是不敢相信,她連聲音都有點抖,“你說真的?”
宋巍目光溫和,“往高處爬是人之常情,除非是喪失了斗志,否則沒有越走越低的道理,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技多不壓身,多學點東西對你不會有壞處。”
這話說得隱晦,可宋芳不傻,聽出來三哥是在暗示她,只有提升了自己,才能拓寬選擇夫婿的范圍。
不可否認,她在家時一直沒答應上門說親的媒人,就是想有朝一日能飛上枝頭,沒奢望做鳳凰,最起碼,不要連嫁人都飛不出山溝溝。
一旦嫁在那種地方,不管男人對她有多好,都意味著她的后代只能生活在鄉下,運氣好或許能考個功名傍身,運氣不好,一輩子就是個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后代的后代,也是如此。
宋芳把這個想法揣在心里好多年了,跟誰都沒說,就怕說出來讓人笑話她做白日夢。
畢竟她只是個小村姑,就算有幾分姿色,頂了天能入大戶人家當個妾。
飛上枝頭?可不就是做白日夢嗎?
如今天上掉了個大餡餅,砸得她暈頭轉向。
生怕真是做夢,宋芳又接連問了宋巍兩回,得到了肯定答案:只要嫂嫂恢復,就讓她跟著去鴻文館讀書學藝。
宋芳樂壞了,站起身蹭蹭蹭就跑到了廚屋,一把抱住正在切菜的溫婉。
溫婉被她嚇了一跳,怕手里的菜刀傷著人,放穩之后轉過頭看著她,一雙眼睛里布滿了疑惑。
“嫂嫂,你知道三哥剛說什么嗎?”
溫婉搖搖頭,很好奇相公到底說啥了能讓小姑子高興成這樣?
宋芳面上抑制不住地興奮,“三哥說,只要你一恢復,就同意我跟著你去鴻文館呢!”
溫婉了然,原來是這樣。
其實自己早該想到了,相公既然有心帶著小姑子入京,就不可能真的放任她每天待在這巴掌大的小院里洗衣做飯。
只不過溫婉沒料到,得知有機會去鴻文館,小姑子竟然會激動成這樣。
對比自己先前的平靜,小姑子的反應確實太過強烈。
溫婉想了想,覺得自己和小姑子之間的反應差距,歸根結底在于小姑子追求更高。
所以有個能往上爬的機會,她就很高興。
而自己呢,早早就嫁了人,相公待她挺不錯,放在了心尖兒上的寵,所以她安于現狀,滿足了。
去鴻文館對她來說只是錦上添花,學得再好,她家相公也還是宋巍,這一點沒法兒改變。
說白了,比起小姑子來,自己就是個沒出息的。
可有時候想想吧,只要相公還是宋巍,沒出息就沒出息,她認了。
瞧著小姑子臉上都樂出朵花兒來了,溫婉也替她高興。
宋芳抱著她不放,撒嬌道:“小嫂嫂,打明兒個起,我天天按時給你煎藥,你可一定要好起來呀!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指望你了。”
這話說的,讓溫婉瞬間覺得壓力巨大。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情況能不能真的恢復,沒敢一口應下,只是挽起唇角,笑容里有寬慰。
宋芳后知后覺自己說的不對,又添了句,“當然了,就算好不起來,你也永遠是我三嫂,我以前怎么對你,以后還怎么對你。”
溫婉相信小姑子這話不是在糊弄她,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
宋芳幫她把晚飯都端到堂屋里去,因為高興,飯桌上的氣氛明顯比以往活躍。
徐恕每天早上來國子監的路上都會經過八珍樓,他早和宋巍通過氣了,讓宋巍別在家里吃,他會從那邊帶過來,然后在國子監大門外等宋巍。
因為徐恕的熱情,溫婉省了早起給相公做早飯的麻煩,每天都能睡個懶覺。
翌日一早,宋巍已經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溫婉還窩在被子里睡得香甜,大概是外面太冷了,她依然保持著昨夜蜷縮在他懷里的姿勢,側躺著,只露出一顆小腦袋,頰畔落了一縷發絲,襯得小臉越發嬌軟嫩白。
宋巍急著出門的步子忽然停住,微微俯身,在她側臉上親了一下,軟軟的觸感,讓人心底漾起漣漪。
宋巍出門的聲音很輕,并沒有打擾到她。
到國子監的時候,時辰還早。
徐恕找了個亭子,倆人準備進去吃早飯。
剛落座,就看到不遠處陸晏清朝這個方向走來。
難得的,他身邊那幾個小跟班兒不見了,更難得的是,他竟然換上了國子監的制服。
真可謂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一路行來,引人注目。
不過學子們的視線都不敢在他身上過多停留,議論聲也不曾有,就怕惹禍上身。
有句話說,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到了陸晏清這里,就成了“穿上制服也不像學生”,小小年紀,一雙眼睛陰冷陰冷的。
徐恕絲毫不懷疑,這時候誰要是敢上去跟他打個招呼,馬上就能被當成出氣包揍得爹娘不認。
“吃飽了就走,別磨磨蹭蹭的。”
宋巍見他一直盯著陸晏清的方向,適時出聲提醒了一句。
徐恕回過神來,趕緊又舀了一勺粥喝下。
把碗筷裝進食盒里交給下人帶回去,徐恕和宋巍朝著講堂走,因為年級不同,沒多會兒就分道揚鑣。
宋巍在二年級的修道堂門口見到了陸晏清。
他抱著雙臂,后背靠在紅漆柱上,眼神冷傲,居高臨下的姿態。
如果沒記錯,陸晏清是一年級學生。
宋巍有些意外會在這里見到小霸王,但也只是片刻就收斂了情緒。
他并不想和陸晏清有任何的交集。
目不斜視地瞅著前方,宋巍一只腳就要跨入修道堂大門。
“你就是宋巍?”
身后傳來陸晏清的聲音,不像是一般的詢問,倒像是對死刑犯的最后審問。
宋巍略略停頓了下,轉過身,面上盡顯客氣,“我是,請問你哪位?”
陸晏清冷冷盯了他一眼,“裝傻是吧?”
宋巍擺正姿態,“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那天要不是你去找祭酒大人告狀,能把我爹給招來?”
陸晏清的雙眸里,滿是怨毒。
如果那件事沒有捅到他娘跟前,他就不會被綁到陸家祠堂罰跪,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話。
事后得知是一位寧州貢生去找祭酒大人告的狀,陸晏清活剮了宋巍的心都有,可他娘沒收了他的跟班,逼迫他換上制服,還下了死命令,他要是還敢在國子監惹是生非,就把他扔到軍營里去自生自滅。
所以陸晏清是忍了又忍,才會在看到宋巍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沖上來一刀捅死他。
對自己做過的事,宋巍供認不諱,“沒錯,是我去找的祭酒大人,也是我出的主意讓他去請駙馬爺出面。”
“很好,這個仇,爺記下了。”
陸晏清的語氣里,分明恨毒了宋巍。
可不知為什么,竟然沒有動手。
宋巍想,大概是長公主做了什么震懾住他。
目前看來,能壓制得住小霸王的人,只有昌平長公主。
宋巍收了思緒,“你要沒別的事,我先進去上課了。”
“跟我走!”
陸晏清撂下三個字,徑直朝外頭去,沒聽到宋巍跟上來的腳步聲,他回過頭,臉色陰沉難看,“要爺親自去請你?”
宋巍站著沒動,“我待會兒還有課,你有事不妨直說。”
“我爹要見你。”陸晏清的眼神,直勾勾落在宋巍的身上。
不給宋巍開口的機會,他又說,“已經提前給你告過假了。”
宋巍還是巋然不動,他今早出門的時候,婉婉還沒睡醒,就算真有不好的預感,想來婉婉也沒辦法告訴他。
所以當下,宋巍是能小心就盡量小心。
聽徐恕說,陸晏清此人除了明面上暴力,還喜歡玩陰的。
誰知道他說駙馬爺要見自己是真話還是假話?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陸晏清耐性被消磨完,語氣和臉色都很不善。
宋巍輕笑了下,“駙馬爺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想必他能理解我只是個地方上來的窮書生,國子監里的每一堂課,都關乎著我將來的前途命運,我輸不起,更不敢剛入學就為了無關緊要的事去告假耽誤課程。”
“宋巍,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陸晏清眼里噴火。
到底是閱歷深厚的人,宋巍在面對陸晏清的小霸王氣勢時,心里沒有絲毫的懼怕,語氣張弛有度,不疾不徐,“不管你出身有多尊貴,既然穿上了國子監的制服,那你就跟我一樣,是這里的學生,論資排輩,你該稱呼我一聲‘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