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笙手里還夾著煙,沒有點燃,沉默了許久,壓著聲音:“剛才送來兩個車禍患者,是莫冰的父母。”
門突然被推開。
莫冰扶著墻,緊緊咬住唇,眼里大顆淚撐著不往下掉,她深吸了一口氣:“笙笙,你說什么?”
姜九笙扶住她,每一個字都鄭重其辭:“你聽好,莫冰,你不能倒,伯父伯母的手術還要你簽字,你一定要給我挺住。”
她幾乎站不穩,身子搖搖欲墜,強撐著,雙手死死抓著姜九笙的衣服,慘白的唇被她咬出了血。
“笙笙,”
一開口,聲音都抖,整個人瑟瑟顫栗,她像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攥著姜九笙的手:“能不能讓時瑾主刀?”她哽咽,通紅的眼,眼淚卻一顆也不掉,“讓他救救我父母,讓他幫幫我。”
語氣,近乎哀求。
得有多絕望,她在她眼里,竟看不到一點鮮活。
姜九笙握緊她的手,用力點頭:“嗯嗯,是時瑾,是他主刀,他醫術好,一定不會有事。”
莫冰紅著眼,也點頭,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林安之蹲在她旁邊,她不哭,他淚流滿面。
手術室里,監護儀上的心率折線突然驟降,發出急促的警報聲。
麻醉師眼皮狠狠一跳:“病人動脈大出血,心率急速下降,血壓不足60。”
手術無影燈下,時瑾并未抬頭,額頭上布了密密一層薄汗,他抬手:“鑷子。”
輔助醫師立馬遞上鑷子。
時瑾的動作越來越快,一旁的劉護士長心都懸到嗓子眼了,趕忙給主刀醫生擦汗。
“止血鉗。”時瑾嗓音沉靜,并無波瀾。
崔醫生才剛遞上止血鉗,監護儀旁的麻醉醫師急道:“病人心跳停止了!”
手術室的醫護人員都倒抽了一口氣。
病人是車禍患者,心包受損,主動脈破裂,出血量太大,手術難度極高,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十。
術中,患者心跳驟停。
幾乎是不可能了…
時瑾動作未停,手上縫合的速度越來越快:“加強補液。”
崔醫生立馬照做。
時瑾又道:“心臟復蘇。”
暫停縫合,開始給病人做心臟復蘇。
反復了十幾次,監護儀上的心率折線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崔醫生有些急了:“還是沒有心跳。”
所有人都有些慌了,唯獨時瑾鎮定自若,戴著口罩,長睫垂著,在眼瞼落下側影,無菌手套上全是血,他有條不紊地繼續:“維持人工循環。”
“電擊。”
“260瓦。”
“三次。”
“繼續。”
“300瓦,繼續。”
手術室里只有時瑾的聲音,每一個字都不緊不慢,仿若主宰生死的神,所有轉承啟合都在他掌控,命懸一線,他依舊巋然不動,微紅的瞳孔帶一絲戾氣,卻雅人深致,君子如珩。
“時醫生,恢復心跳了!”麻醉師大喜,幾乎驚叫出聲。
時瑾輕描淡寫般:“持針器。”
崔醫生立馬遞上,七上八下的心臟安定了一些。
“圓頭手術刀。”
“血管鉗。”
輸液滴滴的輕聲里,時瑾的嗓音不溫不火,淡得像平靜湖面里擲進微小的石子。
三個小時候后,莫冰的母親被推出了手術室,主刀醫生是普外的吳主任。
吳主任松了一口氣,對病人家屬道:“手術很成功,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病人家屬同樣穿著病號服,瘦得一陣風都能吹倒,她異常鎮定,只是眼神蒼涼,只道:“謝謝。”
莫冰的母親轉去了普通病房,明瑤在守著。
莫冰守在心外科的手術室門外。
她父親心包損傷,大出血,由時瑾主刀,手術持續了八個小時,時瑾從手術室出來時,天都黑了。
他無菌手術衣上,還有血漬。
莫冰手腕上還吊著水,病號服外裹著厚厚的棉衣,短發過了肩,清瘦的臉只有巴掌大小,慘白得像作畫的宣紙。
姜九笙陪她身邊。
莫冰問:“我父親他怎么樣了?”
時瑾看了一眼姜九笙,眉頭未松:“還在危險期,二十四小時內可能出現并發癥,”停頓了一下,沉了沉嗓音,“請做好心理準備。”
莫冰趔趄了一下,扶住姜九笙的手,一言不發。
林安之站在很遠的身后,腳步邁出去,又收回來,反復著,卻始終不敢靠近,他還有什么資格…
十七小時后,時瑾下了第一張病危通知。
莫冰守在重癥監護室外,寸步不離,姜九笙陪著她,也一言不發,只是隔一段時間,會讓護士過來幫莫冰換輸液架上的藥。
她呆坐了很久,突然輕飄飄地喊了一句:“安之。”
林安之立馬到她身邊去,蹲下看她:“嗯?”
她垂著頭,呢喃似的,又像是自言自語:“都是我害的。”
“不是。”林安之用力搖頭,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是你,跟你沒有關系。”
莫冰沒聽見似的,繼續低低喃著,聲音像浮在空中,風吹著,空靈又無力:“車禍之前,我和媽媽通過電話了,她本來和爸爸在度假,因為放心不下我們,轉機來了江北。”她抬了抬眼皮,眼淚終于忍不住,兇猛地往下砸,“都是我,都是因為我。”
林安之慌亂地搖頭,眼里的絕望漸漸覆蓋了光彩,一瞬間,滄桑荒涼,一開口,就哽咽了:“不怪你,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安之,”莫冰抬頭,看著他,平靜地說,“我們斷了吧。”
術后二十七小時,莫冰的父親恢復了意識,脫離危險期。然后,她倒下了,睡了整整兩天,再醒來,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瘦得脫了相。
那日蹲守在醫院門口的記者,天宇傳媒全部告上法庭,以故意傷害罪。
姜九笙發了聲明,莫冰受傷,暫停所有活動。
網上,影帝林安之出軌金牌經紀人莫冰的熱度,始終都降不下來,三個當事人,至今沒有發聲。
事情發生的第三天,林安之去了華納影視。
總裁室外,秘書道:“溫總,林安之了。”
溫書甯端坐在老板椅上,姿態閑適,像是胸有成竹一般,沒有絲毫詫異,起身,走到沙發前,坐下:“讓他進來。”
林安之進了辦公室,門被合上。
溫書甯抬頭,勾唇一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他一身黑色的衣服,頭發長長了些,遮住了眼睛:“那些記者是你找來的?”
一開腔,嗓音又啞又干,沒有一絲溫度,像錐心的冰凌,冷得刺骨。
溫書甯堂而皇之地認下了:“是。”
林安之肩膀僵了一下,抬頭,露出一雙眼,陰厲至極。
“溫書甯,”他大步上前,“你去死吧。”
話落——
他從外套下,掏出了一把刀,撲上前,紅著眼狠狠刺進了溫書甯的腹。
黃昏時分的日暮是淡淡的橘紅色,西邊已沉了半個形狀的夕陽泛著紅光,一點一點躲進地平線,晚風帶著一股燥熱,天邊有云,像是要變天了。
姜九笙推開門,走進病房。
莫冰的父親還沒有清醒,與母親住一間病房,云氏已經睡了,莫冰坐在輪椅上,在窗前,看高樓外的夕陽,晚霞落在臉上,渡了一層淡淡的緋紅,她清瘦的面容上才添了一分血色。
姜九笙上前:“莫冰。”
她還看著窗外:“嗯。”
姜九笙說:“林安之入獄了。”
她沉默了。
許久,她輕聲地開口:“哦。”
她收回目光,推著輪椅,移到父親的病床前,用帕子給父親擦手,一低頭,眼淚,砸進了水盆中。
窗外突然變了天,烏云密布。
連著下了幾天的雨,梅雨季節,南方的城市,總是濕漉漉的,綿綿細雨,下得纏纏綿綿。
莫冰一直在醫院,一個禮拜后,姜九笙開始了通告,身邊的經紀人已經換了,是宇文沖鋒的私人秘書胡明宇,胡明宇有過經紀人的經驗,暫替了莫冰的工作。
網上的是是非非不休不止,天宇傳媒起訴媒體一事,也被圈里圈外議論了許久,眾人不知內情,沒有照片,也沒有監控,案件全程對外保密,總之,那勢頭,像是要搞死那些記者。
宇文家到底有頭有臉,要遮一遮內情,便是媒體再怎么挖,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爆點,便轉移了注意力,所有矛頭再次指向天宇的金牌經紀人。
一次電影節上,便有記者向姜九笙問起莫冰的事。
“笙笙,關于你的經紀人——”
姜九笙打斷,本來沒什么情緒的眸子,有浮光跳動:“想問她是不是第三者?”
記者訕訕住嘴,被這突然低下去的氣壓逼得手足無措。
姜九笙卻好似沒看到記者的窘迫,開口,字字珠璣:“不是。”她提了音量,看著鏡頭,“今天這么多媒體在,我借著你們的鏡頭說一句,我的經紀人沒有插足任何人的感情,以后,若是沒有證據,誰再造謠一句,法庭上見。”
在場所有人都噤若寒蟬,聚光燈瘋狂閃著,映白了站在紅毯上姜九笙,那一雙冷艷的桃花眼寒星璀璨。
那天之后,陸續有報社都遭殃了,姜九笙工作室連續發了幾封維權的聲明,直接用法律解決。
莫冰的話題熱度降了許多,只是,仍有不少鍵盤黨追著抨擊,莫冰與林安之出入公寓與醫院的照片還在網上瘋傳,小三的言論始終壓不下去。
隨后,天娛官方微博出來辟謠,坦誠了莫冰與林安之的關系,就兩個字:兄妹。
后面,附了兩人少年時的合照,全家福,以及戶口證明。
這一消息出來,之前網上攻擊莫冰是第三者的幾個微博大v以及媒體報社都道了歉,不過,晚了。
姜九笙挨個送去法庭,告到底。
小半個月后,天氣轉晴,莫冰父母的病情基本穩定了,還需留院靜養,兩位卻執意轉院回邳城,莫冰與之一同回去,除了姜九笙,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那天,天陰。
只有姜九笙去給她送行,火車站人來人往,莫冰不讓她遠送,將車停在了僻靜的一角,莫冰什么都沒帶,她的行李還在林安之的公寓里,說不要了,讓明瑤去扔了。
風很大,將衣服吹得鼓起,莫冰瘦了很多,似乎一陣風能把她吹走了。
姜九笙戴了墨鏡和口罩,她眼底的情緒便什么也看不見了:“還會回來嗎?”
莫冰對她笑:“當然。”
有很多話說,姜九笙沉默了很久,卻只說了三個字:“我等你。”
莫冰上前,抱了抱她,聲音飄在風里,很空靈:“笙笙,謝謝。”要謝的太多太多,臨別之際,倒不知道怎么謝了。
姜九笙這個人啊,你若對她掏一分心,她能把滿腔赤誠都掏出來,當朋友,有幸了。莫冰想,她應該不會再遇上比姜九笙更好的人了。
“回了家什么都不要想了,”她拍她的肩,“忘了吧,嗯?”
“忘不掉的。”風太大,吹得眼眶通紅,莫冰松開手,退后了幾步,她說,“等我不會再哭,我就回來。”
說完,她對姜九笙揮了揮手,走進了人群里。
人來人往的車站,行人腳步匆匆,風吹著衣擺搖晃,天是陰的,地上沒有影子,黃梅時節的潮氣還沒有散,空氣還帶著陰冷。
臨別了,才發現,還有很多話沒有說,看著陌生的路人,突然感慨。
進了站,莫冰的母親坐在床前,握著丈夫的手,將莫冰叫到身邊:“寶貝,不要恨誰,也要怪誰,日子還很長,活著就好,總會過去的。”
莫冰趴在母親腿上,痛哭出聲。
姜九笙回了車里,摘下墨鏡,眼睛是紅的。
時瑾端著她的臉瞧:“哭過了?”
“沒有,風吹的。”姜九笙擰眉,看著擁擠的人海,“難受。”
他把她抱進懷里,沒說什么,拍著她的背。
緩了緩情緒,姜九笙才問時瑾:“林安之進了看守所,為什么沒有消息出來?是誰封鎖的?”
時瑾道:“溫書甯。”
溫書甯被林安之捅了一刀,沒傷到要害,不過也脫了一層皮,在醫院躺了半個月,本以為都挨刀子了,該了結了,可整件事情卻秘而不宣,被遮得嚴嚴實實。
姜九笙倒意外:“她還沒有死心?”
時瑾頷首:“那個女人是個瘋子。”溫家的人,瘋起來一個比一個狠。
姜九笙片刻思量,抬頭看時瑾:“如果不算太麻煩,可以幫他一次嗎?”
林安之太在乎莫冰,事情到了這一步,理智是不可能了,她怕林安之從看守所出來,還會去找溫書甯同歸于盡。
“笙笙,我不愛管閑事。”姜九笙想說罷了,時瑾話鋒卻轉了,“不過,讓你不開心的人,我也很討厭。”
江北市看守所。
隔著一面玻璃墻,林安之胡子邋遢,一身落魄,穿著囚服,整個人消瘦頹靡得不成樣子,一雙死氣沉沉的眼,偏生兩簇火光越燒越烈。
他死死盯著對面的人,像一頭狂躁的野獸,仿若不知哪時就會砸了玻璃,躥出來,狠狠撕碎對方的脖子。
重傷之后,溫書甯臉上還帶著病態,沒有血色,慘白的膚色,與唇上的口紅成鮮明的對比,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沒一刀把我弄死,是不是很可惜?”
林安之踢了凳子,扭頭就走,不必周旋,他只想殺了她。
溫書甯不疾不徐:“莫冰來找過我了。”
他突然頓住了腳。
身后的人抬了抬眼皮,繼續慢條斯理地說:“她說她跟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了,讓我撤訴放過你。”
他僵直的背,顫栗了一下,手握成拳,咬著牙,嘴里腥甜。
行尸走肉的男人,一說到他的心頭朱砂,就活過來了。溫書甯起身,按著隱隱作痛的腹,傷口又疼又癢,心坎也像有把刀子,在細細地刮,也是又疼又癢。
怎么都不痛快。
她撐著身子,對著隔音玻璃上的孔,提了提聲調:“我可以撤訴,但你要跟我訂婚。”
林安之聞言回了頭,一雙眼睛猛獸一般,帶著煞氣與侵略:“不怕死?”
溫書甯不偏不倚地迎著他滾燙的視線:“我覺得你不會。”嘴角拉出一抹笑,張揚又肆意,“敢不敢跟我豪賭一次?”
她了解這個男人,逼到了絕處,他的內心,會更強大。
他們是同一類人。
林安之冷嗤:“瘋子。”
對,他們都是瘋子。
溫書甯不置可否,從善如流地接了話:“我以前也沒發覺我會這么喪心病狂,甚至,在發現莫冰的存在之前,我都想過讓你騙一輩子的。”她笑了笑,紅唇如烈焰,“林安之,是你造就了現在的我,我不想被騙了,我想困住你。”
除了要她的命,他還有想要的,這就是她的籌碼,只要他還有欲望,基于仇恨也好,基于野心也罷,他放不了手,那她就能死死抓住他。
她問他:“敢嗎?跟我玩。”
不是要報仇嗎?
那同歸于盡啊,一輩子糾纏不休。
下午,看守所又來人了。
負責犯人會見登記的警員邊核對信息,邊問:“見誰?”
是刑偵隊的副隊趙騰飛親自帶人過來的,說:“林安之。”
又是林安之。
“林安之今天的探監次數已經沒有了,讓他明天再來。”
趙騰飛湊過去一點,掩嘴:“是秦家六少。”
秦家六少,名頭太大,尤其在警局,那是大寫加粗的重點關注對象,能攔嗎?不能啊!
警員同志將登記表拿出來:“今天吹的什么妖風,怎么把秦家人都吹來了?”
趙騰飛嘿嘿嘿,他還不知道最近刮了什么妖風呢,他們霍隊長跟時瑾那個怎么看都像魔頭的家伙越走越近,大有一股稱兄道弟狼狽為奸的架勢。
因為來訪者是時瑾,特意給了一點方便,開了一間會面室,還上了一杯茶,所里最好的鐵觀音。
時瑾端坐著,姿態閑適:“想不想出去?”
林安之沒什么反應。
時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想不想報仇?”
他立馬抬了頭。
嗯,還知道報仇就好。
時瑾不疾不徐,像是置身事外,沒什么情緒,補充道:“不止你林家三條人命,還有你的孩子,還有,”他微微凝了凝眸,溫潤的眸,似融了寒星,緩緩啟唇,“莫冰的父母。”
林安之募地放大瞳孔:“你什么意思?”
“溫書甯盯了莫冰的父母三個月了,那場車禍,不是意外。”
時瑾話落,林安之怒目圓睜,滿眼血絲,拳頭緊握,發出骨骼擠壓的聲音。
一身煞氣,只想殺人。
怕是人出去了,也沒有耐心從長計議,他家笙笙的擔憂沒錯,比起細細謀劃,用正確合法的手段報復,重擊之下的林安之顯然更傾向于暴戾直接的,比如同歸于盡,殺人放火之類的。
時瑾淡淡問:“想殺了她?”
林安之咬牙,反問:“她不該死嗎?”
該死是該死,可誰說該死的人就一定該殺,對付瘋子,當然得比誰更瘋。
時瑾不溫不火地,扔了兩個字:“愚蠢。”他聲音忪懶,無波無瀾的,清潤里裹挾著一抹凜冽,像個局外人一般,云淡風輕的優雅,“最上乘的辦法不是殺人,是讓對方求死不能,還不臟了手。”
------題外話------
溫書甯就是瘋子!她的家庭教育就是這樣,得不到就毀,林安之的結局一開始就注定了,我沒有強拆,他和莫冰的感情走不到最后很多人都已經看出來了,前面都是鋪墊。
明天開始,我們歡歡喜喜地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