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歡看著眼前恨不得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南宮御月,眼神淡淡地仿佛沒有什么溫度。只是輕嘆了口氣,伸手在他背心拍了兩下道:“南宮,你該長大了。”
不知這句話又是怎么刺激了南宮御月,南宮御月身子抖了抖,突然一抹自己其實并沒有什么東西的唇角,回身拍開了君無歡的手冷笑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君無歡淡然道:“不,我一直都只當你是一個合作者。”
雖然南宮御月確實是非常糟心,但是這些年合作的成果確實讓君無歡十分滿意。再加上看在老頭子的份上,偶爾照顧他幾分罷了。至于笑話?君無歡覺得自己還不至于這么無聊。
“那你剛才是什么意思?”南宮御月神色陰郁地道。什么叫他該長大了?君無歡的意思不就是他一直都是個在胡鬧的孩子嗎?南宮御月絕不能忍受君無歡這樣嘲諷自己,絕對不能!
君無歡看著他道:“你從來不肯好好聽人說話,現在你愿意聽了么?”這些話君無歡并不是第一次跟南宮御月說,但是卻從來都沒有什么效果。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南宮御月突然那根筋抽了如此執著于這一點,但是君無歡也并不認為他再說一次就會有什么用處。事實上,君無歡跟喜歡南宮御月還是傻了比較好,至少不那么讓人操心。
南宮御月盯著君無歡,一字一頓地道:“你、是、什、么、意、思?”
君無歡打量著他憔悴而蒼白的面容,淡淡道:“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南宮…你可還記得,是你母親親自把你從那里面救出來的?”南宮御月身體微顫抖了一下,死死地瞪著君無歡不肯說話。君無歡道:“你只記得她在你面前自盡,只記得自己被人關在那里面百般折辱,可還記得,你的母親拼死將你救了出去。寧愿舍去自己的性命,也要讓你以后的日子平安順遂?若不會你母親以性命相求,你說北晉王太后為什么會那么維護你?你覺得自己很討人喜歡么?你可還記得,你母親臨死前跟你說過什么?”
“殺掉所有拓跋氏的人!”南宮御月陰惻惻地道,聲音里包含了無數的殺意。這些年,他總是不停的做夢,總是不停地看到那個女人在對他慘叫,“殺掉所有拓跋氏的人,為我報仇!為我報仇…”所以南宮御月一點兒也不感謝那個女人救了他,因為她這么多年一直都在纏著他,讓他寢食難安。他只要稍微懈怠一些,那個女人就在他的夢里糾纏著他讓他難以入眠。
君無歡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道:“你仔細想想,她臨死前真的是跟你說得這句話么?”南宮御月神色冷厲,“你以為本座在撒謊么?”君無歡道:“北晉王太后出關之前,我派人去找過她。當時她也在場,你猜她跟派去的人說得是什么?”
南宮御月一愣,神色間有些遲疑。似乎想要聽又似乎有些排斥半晌沒有說話。君無歡望著南宮御月道:“北晉太后說,你母親臨終前最后一句話是,彌月,忘掉那些事情,和阿邑好好活下去。”
南宮御月臉色頓變,整個人仿佛被雷擊過了一般出不停地顫抖抽搐起來。他的臉色也越發的慘白,額邊卻飛快的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他痛吟一聲,忍不住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慘叫起來。之前肖嫣兒喂他的藥還沒有完全退去,這段時間南宮御月時不時就會頭痛。但是每頭痛一次他的記憶都會恢復一些。這會兒南宮御月只覺得他感受到的疼痛是之前許多天加起來的都不止了,腦海里無數的碎片在廢物,最后卻都匯聚成了一張無比熟悉又陌生的臉。
“乖孩子,別怕。阿娘帶你出去!”
“對不起,阿娘沒用現在才來救你。”
“彌月…忘掉那些事情,和阿邑好好地活下去…”
血泊中,蒼白的女人無力地向他伸出了手。在他們身后是一群氣勢洶洶而來的貊族人。南宮御月有些茫然地抬起手想要伸出去握住女人的手,腦海中的畫面仿佛突然被海嘯席卷一般破碎消失。
“啊!!”南宮御月抱著頭,痛苦的慘叫起來。他確實如女人所希望的忘掉了一些事情,但是…他卻忘記了女人最喜歡他記住的東西而記住了她希望他忘記的事情。記憶里,才六歲的孩子睜著一雙充血的眼睛看著那些氣勢洶洶追進來卻在看到女人的尸體之后停下了腳步的人。很好…焉陀氏,拓跋氏…
“彌月,殺掉所有拓跋氏的人,為阿娘報仇!”小小的孩子顫抖著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將臉埋進了坐在一邊臉上滿是悲憫的婦人懷中,眼淚瞬間浸濕了婦人的衣袖。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人,卻也暗暗將仇恨種在了心里。才六歲的孩子,也已經在所有人都還不知道的時候學會了仇恨和隱忍。
“怎么回事?!”聽到南宮御月的慘叫,幾個人影飛快地從墻頭掠了進來。老頭兒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南宮御月,將目光落到了君無歡的身上。他倒不是懷疑君無歡暗害南宮御月,畢竟以小徒弟那時不時要出問題的腦子,大徒弟想弄死他的話早就得手十七八次了。君無歡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到倒在地上的南宮御月眼角滑落的淚水。
“長離?”云師叔也有些好奇,畢竟南宮御月這種人就算被打得遍體鱗傷他也能笑得出來,哭倒是十分罕見。君無歡搖搖頭道:“無妨,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已。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吧。如果…還是想不明白,那就沒辦法了。”君無歡說的是實話,想要說通南宮御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南宮御月這樣的人,即便是道理說盡他也只會當你在念經。所以即便是長離公子也絕不敢說自己能夠開導南宮御月什么。這世上大概也沒有人有這個自信了。
云老頭一直以來都有些怕這個大徒弟,聽他這么說也不好多問什么,只是指了指南宮御月,“那個…就這么、不管?”
君無歡道:“擔心的話,可以把他拎回去休息。”如果他肯讓你靠近的話。
果然,上前試圖將人拎回房間的云老頭找到了二徒弟毫無章法的拳腳侍候,只得狼狽地退開了。
云師叔看了兩眼,不由一樂,“看起來還挺有精神,大概死不了。”就揮揮手轉身走了,畢竟在神醫的眼中,天下除死無大事。南宮御月既然死不了,他當然也就不管了。
南宮御月并沒有痛太久時間,只是漸漸地平靜下來之后他慢慢從地上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站在一邊地眾人,云老頭有些擔心,“小子,你…沒事吧?”南宮御月并不理他,一閃身除了院子朝著外面掠起,不過片刻間就不見了蹤影。
云老頭急得連忙要追,卻被君無歡攔了下來,“讓他自己先靜一靜,不要去打擾他。”云老頭嘆了口氣,“這都什么事兒啊。”
肖嫣兒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湊到云老頭身邊小聲道:“大師伯,你是不是做過什么對不起南宮御月的事情?”當年你那么禍害君師兄,如今也沒有對君師兄這么好啊。可見是對南宮御月做了更加喪盡天良的事情!
云老頭沒好氣地瞪著肖嫣兒道:“小丫頭胡說什么!老夫怎么會做對不起誰的事情?老夫這一輩子都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漢。”
“…”眾人無語,您老這句話豈非本身就是最大的謊話?
見眾人都用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云老頭有些惱羞成怒起來。正要發作卻聽君無歡淡淡道:“焉陀夫人身為北晉貴女,焉陀氏當年主母,空穴來風的事情也不至于對她有什么損害。而且,天啟的使者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機會接觸貊族第一世家的夫人?當年那件事…跟你有關吧?”
云老頭臉色變了變,好一會兒方才嘟噥道:“老夫是冤枉的!”
“所以,真的是你?!”云行月震驚地指著云老頭道,自己這個大伯不靠譜天下皆知,但是云行月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這么的不靠譜!
云老頭焦急地道:“我真的什么也沒做啊,我就是剛好經過貊族,覺得那些人都挺好玩兒的。而且貊族還有不少高手,所以才…”君無歡面無表情地道:“所以你就假裝成天啟使者的隨行的人,混跡在貊族人中間。還讓人誤會你跟焉陀夫人有染?”
云老頭沮喪地低下了頭,“我就是覺得…那個拓跋家的人跟焉陀家的人之間好像有點意思。是拓跋氏的人想要故意陷害焉陀家,我還救了那個女人呢。誰知道后來…”云老頭年輕時候從來不是個長性子的人,覺得盡興無聊了扭頭就走了,哪里會知道自己走了之后那個與他有過交際的女人會發生什么事情。至于知道南宮御月的身份,已經是很后來,他已經收了南宮御月為徒之后的事情了。縱然心存愧疚,但是有些事情也已經彌補不回來了啊。
“…”院子里一時沉默不語,眾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